畹兒看著娘親轉身后那如釋重負的背影,輕快自在的步伐,無語亦無奈,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哎。”
“小姑娘,可不許喪氣。觀眾不喜歡。”一語柔聲突然響起,嚇了畹兒一跳。她扭頭看去,原來是王媽媽,趕緊收起了難過,擺出一副乖巧模樣。
“行,變臉變得倒快,這是優點。”王媽媽笑呵呵的點了點她的額頭,順勢夸了句。
這王媽媽看起來約三十上下,神態和氣,眉眼俱細,寬扁扁的額頭,發髻整齊,一絲不茍的,戴了些不算太貴重的首飾:掐絲琺瑯彩的耳墜子,尋常成色的青玉鐲子,幾支素銀簪,掛一串素核橄欖配了小顆粒的南紅珠子,倒也精巧細致。
裝扮是合身份的一身秋香色對襟薄褂,像個戲樓老板的樣子。
畹兒細細把王媽媽的言談舉止,衣衫裝扮看在眼中,心下暗暗告訴自己,“往后的日子可得當心,只能靠自己了呢。”
王媽媽伸手牽著畹兒,款步進了戲樓。畹兒回憶了一下曾經在家里看過的昆戲,裝模作樣的學著樣子往前走。
王媽媽憋著笑看了她兩眼,“小丫頭,不在戲臺上,不用這么矯情,正常走路就行。”
畹兒尷尬的擠了個笑,點點頭,“知道了。”
到了里面,就聽到悠揚的笛聲,緩緩蕩漾開來。那曲調正是往日聽慣了的,牡丹亭里最著名的一折,《游園》。
熟悉的旋律勾起了畹兒的回憶,曾經無憂無慮,窩在屏風后,喝茶聽曲,吃點心的日子,忽然就一去不復返了,而自己也即將從觀眾變成戲中人。
望向戲臺,明麗溫柔的杜麗娘,正在滿園春色中吟唱著“姹紫嫣紅”,聽著那“遍青山啼紅了的杜鵑”,還有那“瀝瀝鶯聲溜的圓”。
一曲終了,杜麗娘低頭看到了戲臺下的小丫頭。退場后,卸了頭飾,她轉回了戲臺邊,“王媽媽,這孩子是來學戲的?”
眼前美人一頭烏發,描著眼線,涂脂抹粉,環佩叮當,衣帶翩躚,就像是年畫上的仙女,畹兒一時沒忍住,望著杜麗娘,嚶嚶嚶嚶的哭了起來。
杜麗娘輕皺眉頭,“這會子她怕是餓了,媽媽你先領她去吃點東西,晚些時候再帶過來。”
畹兒隨王媽媽拐進廚房間,里面擺了小菜,土豆絲、青瓜炒肉片,另有半碗湯,一小碗米飯。王媽媽把飯菜一指,“吃吧,趁熱。”
畹兒早就餓了,略應了聲,就開始低頭吃了起來。王媽媽邊看她邊說道:“一會兒帶你去正式拜見青青,她往后就是你師父,跟著她學戲,以后也能成個角兒。”
畹兒連連點頭。從今往后可要努力,才能混碗飯吃了。反正自己向來是靠誰誰跑,八字定是個自力更生的命格。
吃好了飯,王媽媽牽著她來到二樓。走到廊角一間小屋,輕輕拍門,得了允許,這才推門而入。
畹兒留神看著王媽媽的舉動,細細記下在心里。
杜麗娘此時身著一襲淡綠色長衫,坐在小竹椅子上,頭發散下來,仿若一副天然美人圖畫。
畹兒看了兩眼,笑瞇瞇堆出個諂媚的小模樣,輕聲說,“青青姐好漂亮。”
余青青笑了,招呼她到了近前,仔細打量了,小姑娘眼神靈秀,舉動窈窕,膚白骨柔,是個學戲的好苗子。
余青青拉過她的手,捏了捏指頭,“嗯,不錯,骨頭長得細致,能練出來。”
王媽媽聽了也放了心,“小姑娘,這可是我們的當家旦角,往后就是你的師父了。好好跟著她學戲,一定能出人頭地的。”
畹兒忙不迭點頭,“嗯嗯嗯,畹兒知道,一定努力學戲。”
余青青眼神一轉,忽然想起什么,問了句,“她叫什么名字?來了戲樓,要起個藝名的。”
“回師父話,我姓陳,叫畹芬,小名畹兒。”畹兒聽到問話,還不等王媽媽出聲,趕忙自報家名。
青青思索了片刻,“倒是個小家碧玉的名字,卻沒有角兒的風致。姓就別改了,名字改個,就叫,圓圓吧。陳圓圓,你可喜歡?”
畹兒點點頭,這個名字好像等了自己許久,總算接上頭了。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個名字在十年后,會成為一個時代的噩夢。
陳圓圓,的塵緣,從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