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叫你貪
酒后張凱趁著幾分醉意,叫了他們去衛所談公事。喝了口熱茶,雖然茶葉很糟,不過熱茶下肚感覺腹中一陣溫暖,便放下茶杯道:“李千戶,那庫房里怎么空無一物啊?本想補發些錢糧給士兵們的。”
李元月看了艾千戶一眼才道:“庫房里的東西,都在齊大人病時,被他家的公子搬回家中去了。”老齊到也留了點壓庫的東西,可惜他那兒子只當自己要做指揮了,就把東西搬得差不多了,能賣的都賣了,好在朝中打點送禮。
“豈有此理,也太過分了吧。那前任齊大人的家在那里?”張凱借著酒勁,把杯子都摔了,這不是拆他的臺嗎?沒錢,讓他這官怎么當啊。李千戶見張凱如此更是堅定了決心。
“現在齊家住在衛所官邸后面不遠的大院中,他們嫌本衛官邸太小太舊,十年前在后面那條街花了一萬多兩銀子,占了不少民宅蓋的府地。”李千戶說出此話,牙齒咬得緊緊的。
張凱站起來走了幾步,轉過身來面對二人,挑了挑眉毛問道:“那齊指揮對你二人如何?”
兩人見張凱站了起來,也不敢再坐,都站了起來。
李千戶抱拳憤然道:“多有責難,若不是卑職與艾千戶、錢千戶堅持,只怕本衛就成了齊指揮使的私產了。是以,錢千戶被齊大人送去李將軍那里去了,名義上是支援李大人抗擊土蠻,實際是想趕走他。”這李千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都說了出來。艾千戶不想他如此莽撞,急得暗地里踢了他幾腳,但是李千戶卻裝做不知,顯然是豁出去了。
張凱一切看在眼里,摸了摸光光的下頜問道:“那齊家的兩位公子在本衛聲譽如何?可稱職嗎?”
艾千戶見李千戶都把事情抖了出來,頓腳“哎”的粗粗嘆了一聲氣,然后決然抱拳高聲道:“那兩人奴役軍士,霸占軍中良田,欺壓百姓,隱瞞戶口,壞事做絕,大人不若為本衛眾多兄弟做個公道。”李千戶也抱拳行禮,與艾千戶一同求張凱主持個公道。
看了看兩個苦大仇深的千戶,張凱暗道:“那齊指揮也是老糊涂了,怎么留了這么兩個仇家在手底下,這兩人不是在試探我吧?不像啊。好吧,就為了可以瞎搞胡搞,便賭他一賭。老子在本衛官職最大,就算出了差錯,晾他們也不能拿我如何。”其實那齊指揮只當他兒子能接班,就算是外人來任職也是個同道中人,早已收集了兩個千戶的把柄,正想留給兒子處理掉他們,不想病得急了,沒來得及下手。那齊指揮本來就是外地人,花錢謀了這個職位,十數年來壓榨得本地諸多軍士苦不堪言,早就有許多人對他不滿。不想,最后這個指揮的位子,又被張凱花錢謀了去。
張凱又了解了下情況,又來回踱了兩步,停下來看著二人,決然道:“李千戶,你帶人去前任齊大人的府上,把他貪污的銀錢全搜集起來。過些日子,本衛要改善士兵的生活,修建營房,休整武備,正缺錢用。”哼,老子現在掌了印信和兵權啊,現在手下有兩個千戶聽我的,先下手為強,把品級比老子高又不聽話的,都搞下來。
“這……,恐怕不妥吧?沒有證據的話,那是在洗劫朝庭命官的眷屬啊。”李千戶發現張凱比他還急,不由暗道,這位大人也太魯莽了。
“嗯……。”搶劫還要理由嗎?張凱想了想,也覺得不妥,口氣也軟了下來。
“那兩位齊公子還在本衛擔任官職呢。”艾千戶雖然覺得張凱很對他胃口,他也很想搶齊府,但是現在不是賊了啊,怎么可以說搶就搶呢?總要找個借口的好。
張凱說道:“那就把他們兩個都給我免了,找兩個能干的替下來。”簡直是亂來,兩個重要軍官,比他品級還高呢,怎能說免就免了呢?這時,劉二又躥了進來,行了個跪禮道:“大人,齊千戶求見。”
張凱被嚇了一跳,對兩位千戶打了個哈哈,又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這么晚了,他還來做什么?嗯,傳他進來。”說罷,張凱回了正堂大案后坐好,兩個千戶也低頭坐下。
劉二就去請了那齊千戶過來,那齊千戶乃是個四十許的中年人,身材微胖,一臉富態,中等個頭,還留了幾縷細長的胡須,他身后還跟了個青衣小帽的下人,那下人還捧了個禮盒。那齊千戶看了張凱的官服一眼,便抱拳行禮的笑道:“大人,卑職日間在鄉下走動,不曾及時拜見大人,還請大人多多海涵。這是卑職的一點小小敬意,請笑納。”張凱接過沉重的禮盒,當面打開一看,原來是五錠金子,兩串指頭大的珍珠,一只晶瑩翠綠的玉馬。便笑逐顏開的道:“這禮物不錯啊,本官甚是喜歡。”
兩個千戶聽了這話,更是低頭不語,暗自擔心起來。齊千戶似乎一顆心放了下來,笑得更媚俗了,連連道:“大人若是喜歡,小人那里還備了兩個侍女,正準備送來伺候大人呢。”
張凱聽了這話,心癢癢得很,差點就去了抄齊家的想法,心中斗爭了一下,想道:“抄了你家,什么不都是我的了嗎?”才眉開眼笑的道:“齊千戶,你先回去吧,今天天太晚了,明日晚間本官帶人抬上兩乘轎子,去你府上取那兩個侍女。你且在家里等著本官,不要出去啊。”
“是,是,卑職在家中備好酒宴,萬望大人賞光啊。”齊千戶說罷,拿眼白瞟了兩個低頭的千戶一眼,這才得意的退下。
兩個千戶看了張凱一眼,李千戶又道:“他們家的下人,也都是以衛所的軍士所充。大人方才所說的事?”
張凱對齊千戶暗有不滿,面前二個千戶都是跪拜行禮的,只他站著。他對二人搖了搖手道:“本官那是穩著他呢,你們手里可有齊家的罪證?”見李千戶從一開始就對前任指揮惡語相向,兩個千戶一直很有默契的樣子,應該暗地里收集了一些證據吧。
李千戶與艾千戶相視一望,咬了咬牙道:“衛所的金大人對這些勾當裝做不知,也不過問。不過,衛中掌管錢糧的劉知事在職十余年,應當清楚得很,大人若是不信,拿來一審便知。”
“刑堂是鎮撫金大人所掌,若是對齊家動手,是不是要先爭取了金大人?此人貪財好色,也不難收買。局捕指揮一職按慣例當由掌印指揮暫領。大人如今手掌大印,兵權、錢糧權、局捕權等諸多權柄在手。再不動手等待何時?”這李千戶也是恨齊家恨得深了,也不怕前門逐虎,后門進狼。一心想先扳倒了老齊家。
張凱思了一會暗道:“哼,等把姓齊的一家罪證一搞到手,把他們一家一鍋燴了。又可以弄到一個管屯指揮和一個千戶的職位,可以安插些自己人。這金鎮撫待我再想辦法搞定他。”拿定主意,是一定要把這個衛所掌握在手中的,所有的絆腳石必須除掉。
于是張凱道:“那個金大人暫且不用管他,事后定能從齊家找到他不少短處。李千戶,你速去搜集證據,若是那個知事不招,你隨便用刑就是了,務必搜集齊備。要動手就要快,本官只等你到明日傍晚。”此時已是午夜。李千戶不想如此容易便得了這個命令,松了口氣,心下又有些興奮,迅速的帶了兩個軍士,趁著夜色,悄悄的去捉劉知事。
艾千戶也得了令,領了軍士暗中看住齊府,莫要走脫了一人。不過這艾忠要小心得多,先向張凱求了一個蓋了官印的文書,才放心的去。也是這齊家倒霉,齊老爺在職的時候,手段高明,心黑手辣,全衛幾千軍士被他玩弄在掌股之間,天怒人怨無處發泄,幾個千戶也是敢怒不敢言。此時既然老的死了,小的還不成氣候,新任大人既不肯和前任穿一條褲子,又嫌他們一家礙事,于是,墻倒眾人推。
第二日中午,那齊千戶叫管家買了許多酒菜,忙著要大肆操辦晚間酒席呢。他還取了父親收集兩個千戶的罪證,正打算晚間與張凱同樂之后,把兩個小姑娘一送,再把這罪狀一遞,“哼哼,兩個殺千刀的還不手到擒來?哼,那艾忠也是個忘恩負義的家伙,父親破格提拔了他,竟然不知感激,還多次設法救了那李千戶,又與他越走越近,聽說還拜了兄弟,這次連這反骨賊一起除了。”齊千戶又叫下人去通知了求官不得,正在府中裝病的哥哥,也好晚間一同陪新來的指揮大人吃酒。
“先打理好這位張大人才是要緊的事,都什么時候了還裝病。看昨日那兩個殺千刀的似乎正在挨訓,哼哼,定然是那兩個窮鬼不知道孝敬啊。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好趁張大人對這兩人不滿,把他們拿下。以后這海城衛還不是老齊家的?大不了多分那張大人一些好處就是了。”齊千戶想罷,得意的笑了笑,坐在了老齊指揮的太師椅上晃了起來。他那里曉得大難臨頭,張凱的胃口可大著呢。
這日傍晚時分,李千戶拎了個麻袋來交差。張凱詫異的問道:“你這口袋里裝的是什么?嗡嗡的叫。”李千戶便把袋子打開,倒出了一個獐頭鼠目、奄奄一息的文士來。李千戶一腳踩住那文士,一臉擔憂的抱拳道:“大人,卑職令那兩個軍士看住了劉知事的家人,小心翼翼的也不曾走漏了消息。卑職拷問了這劉知事一夜,他也全招了,只是帳冊被齊大人死前燒掉了,這老東西,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事情只怕有些難辦啊。”
聽了這話,張凱也頭痛起來,沒有證據,如何把那金鎮撫拉上賊船呢?他原地轉了幾個圈,突然上前問那個奄奄一息的知事道:“你想活命嗎?”
那裝死的知事聽了這話,立刻來了精神,翻身跪在地上,又從李千戶腳下掙扎著爬了出來,抱著張凱的腳,結結巴巴的道:“小的……想活……活啊,大……大人饒命。”
見這劉知事如此貪生怕死,張凱笑道:“想活命就好辦,那你還想不想保住官職呢?”
劉知事小雞啄米般的磕頭直道:“想……啊想啊……,小人定……定為大人做……牛做馬。”
張凱笑得像朵花似的道:“那好辦啊,就給你個做牛做馬的機會吧。”
“大人讓小人往東,小人決不往……往西,只求大人給小的留一條活路。”見有了活路,劉知事也顧不得痛了,連話都說得利索起來。
“那齊大人以前做的帳冊,你還記得吧?”張凱的眼睛都笑得瞇成了一條縫。
那劉知事撅著屁股跪在地上,聞言,抬了頭翹著顫抖的鼠須,擠著小眼睛苦笑道:“那帳冊數目甚多,時日又久了些,小人記得不甚清楚了。”
“記不清放那里可以仔細想想嗎,你把那帳冊放那里去了呢?”張凱的聲音甜得要死。李千戶聽得突然打了個寒顫。
“帳冊?帳冊被齊大人燒了啊,他死前當著兩個兒子和卑職的面燒成灰了啊。”劉知事一臉的不解。
“胡說,明明還有個副本。”張凱突然翻臉怒喝。
“沒……,沒有啊。那帳冊是我親手做的啊,那里有副本……。”劉知事苦惱得想了好一陣,這才更加確定的道。
張凱一腳踢翻劉知事,怒目金剛般的大喝道:“哼,你是不到黃海不死心啊!你剛剛不是說有一本副本嗎?你若是想不起來,那就沒機會做牛做馬了。本官給你時間仔細想一想,畢竟那是靠你腦記回家又記錄下來的,難免有點誤差。只因為你是忠于朝庭的,所以保留了這本副冊,是要扳倒那個大貪官的證據。所以,本官才給你時間,讓你慢慢的想……。”那想字拖了老長的音。
劉知事畢竟是個聰明人,聽了這話才反應過來道:“小的曉得了,曉得了,馬上去找。”說罷,爬將起來,步履蹣跚的去了內堂取了幾本空白的冊子和文房四寶,伏在小案上如行云流水般墨寫了起來。李千戶這才恍然大悟。
張凱見那知事識趣,便拉了李千戶道:“萬事具備,你去叫艾千戶把那齊府上下捉個一干二凈。財物也要清點好。回頭,本老爺要升堂辦案。”
李千戶叫了軍士,急急去了。張凱則親自監視那劉知事墨寫帳冊。
半個時辰后,李千戶與艾千戶回來復命。艾千戶道,那姓齊的一家全數捉了,一個都沒走脫,連那剛從京里回來的齊家大公子也捉住了。張凱連連點頭,夸他能干。他那里曉得那艾千戶懷中還揣著幾封書信與供詞沒拿出來,那些東西的一部分是說那李千戶早有謀逆的心思,私下里話語屢屢針對朝庭,屢屢針對長官。另一部分是揭露那艾千戶原名叫曹上用,在十年前原是個江洋大盜,手中有數條人命,還做過山賊,諸多罪狀條條在目,還有一張畫了他面目的榜文。
初從齊千戶懷中搜到這些東西時,真是把艾忠嚇了個半死。暗自里慶幸李千戶當值時沒去偷懶,先遇到了張凱,幸好李千戶性子莽撞,這位張大人更莽撞,幸好先動手了一步,不然,兩人與齊家兩位的境遇怕是要掉換一下了。事后,艾忠拉了李千戶,一同去偏僻處燒了這幾件東西,又賣了個人情給李元月。
李千戶回道,已令可靠人手對其家財嚴加盤點,定不會出差錯。張凱連連點頭,令他加派人手,互相監督,從速清點。
一天一夜的工夫,那劉知事才墨全了四本帳冊,跨度十九年,筆筆在帳,捏造的天衣無縫。“人類真是潛能無限啊。”翻著帳冊,張凱如此感嘆道。
檢查了帳冊,很滿意,張凱拍了拍劉知事的腦袋,高興的道:“你終于找到了。”然后打翻了一壺茶在幾本帳冊上,忙道:“哈哈,不小心。”那里是不小心,傻子都看得出來他是故意的了。
然后,又令那劉知事把帳冊上的茶水吹干。劉知事也不知道倒了什么大霉,先是從家中的床上被捉出來打了個半死,又是兩天兩夜未睡,秉燭夜戰,才把帳冊編整齊了,這又要用人造風把那帳冊弄舊了。真是苦死了。打那以后,面對張凱,他比孫子都乖,果真是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到了中午,李千戶進了大堂,見劉知事又累又餓,撅著兩片干裂、腫大的嘴唇,正有氣無力、斷斷續續的吹那幾本帳冊。不由有些同情的道:“大人,讓他歇會吧。”
劉知事早已乏得神智不清,也沒聽清李千戶說了啥,就怕得立刻道:“不累、不累,小的繼續吹……。”那聲音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張凱見他嘴都吹腫了,而且干裂的向外翻著。劉知事剛開始吹的時候,還時不時噴出點唾沫,或者吐個泡什么的,吹了幾個時辰剛吹干,就又被張凱打翻了一壺茶水在上,那張腫嘴是吹得一點水份都沒了,面色也白得開始發青。張凱便笑道:“那就讓你歇息半個時辰好了,待會喝杯水繼續吹。”劉知事強笑道:“謝謝大人。”便倒在案上睡著了。連帶著那李千戶也開始怕了張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