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上午的調查，奚午承一句沒問。

　　他只問了茶幾上的名片。

　　褚警官為什么留一張名片在這？

　　奚午蔓將前因后果都講一遍，末了，靜靜琢磨奚午承長久的沉默。

　　最終奚午承說：“我會幫你跟他約好時間地點。”

　　在那之前，奚午蔓得去一趟帕拉斯女校。

　　在與奚午承商量之前，奚午瀟就給了校方承諾，一定讓蔓蔓到學校給高年級的學生上一次公開課。

　　上課地點在帕拉斯女校的藝術交流中心。

　　松木階梯課桌椅排成一條條優雅的弧，四分之一的星軌圖。

　　這次講課，奚午蔓的體驗感簡直差到極點。完全是出于對誠信精神的踐行，才堅持坐在話筒前。

　　坐第二排正對奚午蔓位置的那個女生，五官還沒完全長開，一身稚氣，短發像黑色的鳥羽一樣散開。

　　她沒有讓人一眼就覺得驚艷的長相，勝在一雙眼睛明亮，鼻梁高挺，很容易吸引去別人的目光。

　　她淡粉紅色長款羽絨服的拉鏈沒拉，露出里面別著金屬校徽的白色中長款羊絨毛衣，光著腿，只穿一雙遮到小腿中部的白色堆堆襪。

　　她的高個子，很大程度歸功于那又細又直的、肌肉尚不發達的長腿。

　　她比任何一個人都踴躍地提問，甚至有干擾課堂的嫌疑。

　　好幾次，她試圖打斷奚午蔓的話，被坐在她前面的老師制止。

　　小姐，你的積極值得表揚，但是恕我直言，你的問題蠢得要命，除了證明你聽不懂最簡單的話，還證明了你膚淺浮躁。

　　身為一個具有思辨能力的、帕拉斯女校高年級的學生，你的提問應當建立在認真思考之后。在站起來之前，請至少先動一動你的腦子。否則就收起你的積極，那會被大家誤以為你是存心浪費大家的時間。

　　老師的話并沒減損她絲毫激情，只起到激活她報復心的作用。

　　她總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動靜，做一些莫名其妙的表情。

　　好在，奚午蔓憑對她極大程度的無視，沒受到什么影響。

　　可是，心情還是會不好。

　　你不想聽，我也不想講給你聽。那么，小姐，你為什么不出去呢？這樣既不浪費你的時間，也不影響我的心情，對大家都好。

　　可惜，有的人就是愛做損人不利己的事。

　　講課一結束，奚午蔓就迫不及待要離開那里，被一大群學生圍住。

　　要命的粉絲。

　　簽名、合影，這可不是課堂原有的安排。

　　關于圣誕畫展會展出的作品及之后的拍賣會？什么？抱歉，這個我也不清楚。

　　要不是班主任展示權威，這糾纏會沒完沒了。

　　學生們意猶未盡，紛紛離開，奚午蔓如釋負重。

　　校高層在講一些官方的客套話，奚午蔓聽得有點累。

　　她對那些感謝、夸贊、完全積極的、正面的詞都毫無興趣，她只想盡快離開這個給她留下不愉快記憶的地方。

　　學生們都已走光，那位姓鐘的校長堅持留奚午蔓吃午飯。

　　鐘懿鴻校長親自帶奚午蔓前往學校的食堂，為后者推薦食堂的廚子。

　　帕拉斯女校食堂那上百位廚子，每個都很擅長抓住客戶的胃。

　　帕拉斯女校自建校以來，就一直很重視學生們的飲食。

　　學生們會提前一周將每天的餐食及各自的喜好列出來，交到食堂的后廚。食堂每天會派人去統一采購學生列表上要求的食材，廚子們完全嚴格遵守列表上標出的口味。

　　只要提出需求，就一定會得到滿足。帕拉斯女校的廚子們立志像修士侍奉上帝一樣侍奉會用舌尖與胃點評他們廚藝的人。

　　那位廚子非常擅長做菲力牛排，鐘懿鴻向奚午蔓極力推薦。

　　“如果您是素食主義者，小姐——”鐘懿鴻為奚午蔓指了另一個窗口里的廚師，“那位女士做的田園螺旋面，您一定要嘗嘗。”

　　不是素食主義者，只是想吃面食。

　　不想跟帕拉斯女校的校領導們交流，只是出于禮節。

　　鐘懿鴻很滿意奚午蔓的教學能力，委婉表達希望奚午蔓能長期任教。

　　一想到之后幾十年都要待在這地方教書，奚午蔓就感到窒息。

　　她不會認為，該校從古至今甚至未來、只有那一個不想聽老師講課還要坐在那里影響老師心情的學生。

　　更何況，她沒有蠟燭精神，也不想做園丁。

　　有的是人在教室的講臺上揮汗如雨、把嗓子吼得啞掉，她沒必要以著某種高尚的品德去加入那龐大的隊伍。

　　而如果不是出于某些說法中崇高的信仰，為什么要犧牲自我呢？

　　“抱歉，我不需要這份工作。”奚午蔓答得直接。

　　“我們學校教師的待遇，是整個A國從幼兒園到大學所有學校中最好的。”鐘懿鴻說，“很多像您這樣的藝術家都想到我們學校任教。”

　　“也許您并不需要一所學校為您提供一份穩定的薪水，但是，您總需要一份穩定的工作。”旁邊那位副校長說。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認為我現在是無業游民？”奚午蔓問那位副校長。

　　“她不是這個意思，午蔓小姐。”鐘懿鴻為副校長開脫，“她的意思是，藝術家的創作需要足夠的靈感作支撐，帕拉斯女校能為您提供的不只是穩定的薪水，還有源源不斷的靈感。所以您需要這份工作。”

　　“說實話，校長，我對教書不感興趣。”奚午蔓說。

　　“方便講一下具體為什么不感興趣嗎？”鐘懿鴻稍稍偏頭，打算認真聽，突然想到什么，又說，“如果是因為一些不怎么遵守課堂紀律的學生，請您放心，在帕拉斯女校，我可以向您保證，那樣的情況絕對很少出現。”

　　“我對貴校的教育質量一點不懷疑，我只是沒興趣成為一名教師。”

　　短暫的、微妙的沉默。

　　鐘懿鴻吃下一顆草莓，又說：“午蔓小姐，或者，您可以做我們的外聘講師，您沒心情的時候就不用來上課，有興趣的時候來開一講課，待遇跟您全職一樣。”

　　很誘人。

　　那被認為能帶來好運與幸福的金蘋果，觸手可及。

　　但是，請注意。別忘記，特洛伊戰爭是怎么爆發的。

　　奚午蔓搖搖頭，說：“請允許我堅持我先前的態度。”

　　“好吧。”鐘懿鴻挑挑眉，抬頭紋隨之加深，“那真是太遺憾了。”

　　午餐結束。

　　鐘懿鴻送奚午蔓到停車場，分別前，從包里摸出一張名片，遞給奚午蔓。

　　“您之后要是改變主意，請隨時聯系我。”鐘懿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