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英倫綠轎車旁，戴黃色偏光墨鏡的奚午瀟雙腿交疊，雙手揣在砂綠色大衣的口袋。
接過鐘懿鴻的名片，奚午蔓幾乎是跑向奚午瀟的。
“見到我這么高興？”奚午瀟側身拉開后座的車門。
車門一開，дадада就跑了出來。
“見到瀟瀟姐當然高興。”具體原因沒必要說。
幫她盡快離開這個地方，這確實不是上得了臺面的理由。
“我下午有空，帶你去選戒指。”奚午瀟將車迅速駛出帕拉斯女校的大門。
戒指？
奚午蔓想了近一分鐘，才想到跟穆啟白訂婚這件事。
而令奚午蔓心頭一顫的，是即將到來的圣誕節。
總有種不祥的預感。又說不出緣由。
奚午瀟時不時同奚午蔓說兩句話，奚午蔓的不安漸漸被忘掉。
鉆石大道集齊全球所有高端珠寶品牌，對訂婚戒指沒什么要求的奚午蔓，很容易就買到一枚戒指。
奚午瀟把那枚戒指戴到奚午蔓的左手中指，抓著她的手仔仔細細來來回回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看了又看，連連嘖嘖稱贊。
到底是畫家的手，真好看。
奚午瀟簡直不舍得松開那只手，甚至藏進自己的大衣口袋，拉著那只手的主人到附近一家貓咖。
坐電梯上樓，穿過鋪著米色地毯的走道，找到那家貓咖。
貓咖里沒有很多客人，店主提醒在門口換鞋的客人最低消費。
點上一個小蛋糕，貓貓就會跑過來。
店主會給一個罩子，保護蛋糕。
沒有蛋糕的桌子與不點蛋糕的客人，都對貓貓沒有吸引力。
好看或不好看的貓會從沒有蛋糕的桌子底下走過，跳上沙發，又跳向地板，前往有蛋糕的桌子。
好心的客人將自己的蛋糕分給貓貓，貓貓并不因這點好處饜足，甚至膨脹了貪心。
有位客人盤腿坐在靠窗的榻榻米上，她那張桌子上有蛋糕、拿鐵、平板、口紅與粉餅。
那是一個很瘦的女人，化著很濃的紫色煙熏眼妝，星光紫美瞳直徑很大，上下厚薄一致的嘴唇涂著梅子色口紅。
她的頭發看不出是天生的還是染成的黃，發尾有很多小小的分叉。
她右手拿著逗貓棒，偶爾逗一逗靠近她的貓咪，更多時候是撫摸她腿上那只布偶。
突然，那個子瘦弱的女人放下逗貓棒，趕走腿上的布偶，把粉餅和口紅放回包里，叫店主為她打包蛋糕和拿鐵。
她提著打包好的東西，從奚午蔓和奚午瀟身旁走過時，停住腳步。
“奚小姐，想不到會在這里碰到你，真巧。”她的聲音，像是抽多了煙。
奚午蔓看向她，沒對上她的目光。
那女人是在同奚午瀟說話。
奚午蔓低頭，繼續擼貓。
“你買給別人的？”奚午瀟的視線從女人手中的打包袋一掃而過，落于她的眼睛。
“我給自己買的，晚上總想吃點甜食，又沒時間買。”
“我以為，有的是人給你買甜點。”
“奚小姐不要笑話我。”女人笑著結束話題，“我要準備去上班了，奚小姐再見。”
“再見。”奚午瀟目送她到拱門，慢慢消失在出去的樓梯。
貓貓伸展四肢，蹭著奚午蔓的腿。
“你喜歡貓嗎？”奚午瀟問。
“談不上喜歡。”奚午蔓稍稍挪腿，躲開那只貓的腦袋。
“剛剛那個女人，是黃昏后最近行情最好的陪酒女。”奚午瀟吃著小蛋糕，說得漫不經意。
純粹是不想冷場，奚午蔓說：“我之前去黃昏后，沒見過她。”
“見她，要另外給錢。”
奚午蔓微笑，算是回答。
“你想見她嗎？”奚午瀟的語氣帶著引誘的意味，“在黃昏后。”
在黃昏后的包廂，奚午瀟總點好幾對男女，今天晚上，沒有她說的那位。
她坐于卡座，呷著酒，看那群與她至少保持安全距離的男男女女跳舞、調情。
奚午蔓瞧著。怎么說。有點奇怪，又說不出怪在哪里。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無非是你親我的臉，我咬你的頸。”奚午瀟輕輕晃著酒杯。
她已經喝下好幾瓶酒，面上卻看不出來。
“蔓蔓。”奚午瀟一偏身，湊近奚午蔓，“奚午承私下，都對你做什么？”
“什么？”奚午蔓莫名一慌。
“他會不會——”奚午瀟的左手指尖輕輕慢慢，從奚午蔓左肩滑到右肩，“撕壞你的衣服。”
“瀟瀟姐有點醉了。他是我哥哥。”
“知道楙楙嗎？奚午楙。”
“聽說過。”奚午蔓輕輕點頭。
“奚耀賢，可是她的父親。”奚午瀟放緩語速，語氣自然加重，“親生父親。”
“蔓蔓不明白瀟瀟姐的意思。”
奚午瀟愣了一下，旋即笑出聲。
“你啊。你跟她很像。”奚午瀟用冰涼的酒杯輕輕一碰奚午蔓的臉，“簡直一模一樣。她在撒謊的時候，就會說——楙楙不明白瀟瀟姐的意思。”
楙楙不明白瀟瀟姐的意思。
楙楙不明白父親的意思。
楙楙不明白三爺爺的意思。
楙楙不明白五太爺的意思。
楙楙不明白——
您什么意思。
奚午瀟的視線湊近奚午蔓的眼睛。
“男人只會傷害女人。”奚午瀟提著酒杯的手搭到奚午蔓肩頭，“尤其是奚家的男人，把傷害女人視為天經地義。”
“他們把強奸說成是女性的主動勾引，哪怕那個女性只有四歲。他們把女性身上的傷痕解釋成床上的情趣，馴服的游戲。”
奚午瀟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奚午蔓卻聽得異常清晰。
“他們嘴上說著男女平等，骨子里卻認為我們只是他們的附屬品，是他們的奴隸，我們就活該忍受他們的卑劣和暴力。”
“他們認為，家族的榮光全屬于他們，我們只是跟著他們享福的寵物。”奚午瀟的額頭靠到奚午蔓肩頭，“即使臉和身體被當成沙袋，那也是我們活該。”
誰讓我那么不識好歹，居然膽敢在你有興致的時候反抗。
你怎么敢？
敢在公眾場合說話。
“你是個女人，怎么敢說那樣的話？你怎么敢有那樣的想法？你一個女人，怎么敢當眾說出這么粗俗的話？！”
奚午瀟粗著嗓子，有意模仿男性的粗暴。
那源自絕對權力的、高高在上的、被視為理所當然的男子氣概。
拳頭、刀劍、子彈、硝煙、血痂。
“男人的榮光。”奚午瀟的手臂完全軟在奚午蔓肩頭，“他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