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神來,再看我二人行走的道路。
“姐……姐姐,這不是回花房的路啊?”我此時才發覺,這條路分明是往后宮中各宮娘娘的居所處走的,心下頓時一驚。
“王后與太子殿下的意思,你此后就留在王后宮中侍奉了,宮中花房,再也沒有一個叫姝兒的侍女。”雯兒冷冷道。
“怎么會……”我愣住了。
“你我皆是身份卑賤的侍女,貴人們怎么安排,照做就是了。”雯兒道。
雯兒所言不錯,如今我這條性命,都由不得我自己來安排。
雯兒將我領到了王后的正湘宮宮門口,伸手扣響了門環。
里面隨即有人出來開門。
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婢女,因是天黑,我借著紙燈籠的光只辨認得出這女子身上的宮女服侍,卻看不大清她的面容。
“見過姑姑,奴婢奉王后的懿旨,送一位宮女來正湘宮服侍。”雯兒規規矩矩向開門的侍女行禮道。
我連忙跟著雯兒,也向這位侍女行了禮。
“就是她么?”那侍女打量了我一眼,對雯兒回禮后道,“她的事情可都安排妥當了?”
“回姑姑的話,都打點妥當了。”雯兒道。
見雯兒如此小心地回應這位侍女,想必這侍女也是王后宮中的重要角色。
“知道了,你也快些回去罷,路上千萬小心。”這個侍女對雯兒道。
雯兒干脆地向這位侍女辭行,隨后連看都再未看我一眼,轉身便走了。
我心下則五味雜陳,只得默默看著雯兒的背影和她手中那盞昏黃的燈籠亮光一點點消失在黑夜之中。
“還站著做什么,快隨我進來呢。”侍女冷冷地對發呆的我道。
我只得低著頭,安安靜靜地跟著這位侍女進了正湘宮。
她領著我到正湘宮正殿前,隨即道:“今夜宮中夜宴,王后晚歸,也無需你服侍什么,你只在這里,跪等王后吩咐就是。”
“跪等……?”我萬分訝異,一時沒反應過來。
“好不懂事的婢女,王后的命令,怎還這般猶猶豫豫的?”這侍女聲音又冷了幾分,尤其是在這寒夜里,聽得瘆人。
我反應過來,才發覺自己舉動不妥,便乖乖地規規矩矩跪在正殿前。
這侍女也沒再理我,轉身便離開了,留我一人在凜冬寒夜里,跪在青石板上。
不知跪了多久,只覺得身上面上落了冰冰涼涼的一點一點的東西。
下雪了,這雪愈下愈大。
歲暮大雪天,或許今夜除夕過了,明年,后蜀便該會是個豐年了,跪了許久,我極力想要自己保持清醒,只是跪在雪地里,腦子卻愈發昏沉。
除夕夜宴正是熱鬧的時刻。
宮中貴人們齊聚一堂,絲竹管弦吹拉彈唱,舞女在堂中翩然起舞,一片歡鬧祥和。
王后身著華服,那華服上,正是百鳥朝鳳的紋樣,別致的是,一株梅花傲然立在百鳥之間。
“王兒有心了。”后蜀王上略帶醉意地看看王后,又看看凌江王。
“正是呢,”一妃子見王上贊賞凌江王,便緊接著道,“前些日子,王后娘娘才讓宮中花房移栽了好些梅花到凌江王殿下府中,可巧了殿下獻于王后娘娘的華服上也繡著梅花圖樣,可見王后娘娘與凌江王殿下真真是母子心意相通呢。”
“愛妃所言不錯。”王上今日高興,現下已是微醺,他端起酒杯,笑瞇瞇又看向那言語的妃子,隨即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妃子見王上往自己的方向看來,便即做嫵媚之態,裊娜嬌羞,轉眄流精。
但王后聞言卻面色不動,只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妃子。
這妃子是敏妃,宮中編撰的女兒,因其父也算是開國功臣,她便被王上納入宮中為妃,向來只慣會巧言巧語哄得王上高興,王后卻第一個不待見她。
“父王,兒臣于北疆得其寶玲瓏珠一對,今日除夕夜宴,兒臣特將此寶獻于父王母后,愿父王母后福壽安康,祈后蜀萬代永續!”凌江王從位上起身,接過身后侍臣遞來的托盤,上前將那托盤上兩顆碩大的夜明珠獻于王上王后。
“王兒有孝心,孤心甚慰。”王上即命貼身侍奉的侍臣將那夜明珠收下。
“王弟為后蜀基業南征北戰,功勛卓越,本宮敬王弟一杯。”太子起身,面容和煦,雙手執杯,向凌江王敬酒。
“王兄謬贊,臣弟愧不敢受。”凌江王亦端起酒杯,二人相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好,孤的兩個兒子,兄弟情深,往后你二人相互扶持,定能保后蜀江山永固!”王上極是高興。
宴上眾人你來我往、推杯換盞好不熱鬧,而角落里,一個嫋弱的身影略顯孤寂。
“公主,您這一日滴水未沾、粒米未進……除夕夜宴,您好歹也吃些東西罷。您身子本就不好,這般熬著,怎么能受得了?”一個侍女皺著眉,心疼地低聲勸著那座上呆呆坐著的人。
“憐心,你不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如何能吃得下去東西?”座上那嬌弱的人輕輕道。
“奴婢知道,公主心里苦,可是辰美人若在天有靈,定是不愿看到公主這個樣子的。”那叫憐心的侍女道。
“罷了,我吃不下,憐心,陪我出去走走罷。”她說著就要起身。
“公主!”憐心低聲驚呼,“公主,這是除夕夜宴呢,您怎么能先離席呢?王上王后許是會怪罪的……”
“無妨,今日是他們的主場,我從來都不必湊這份熱鬧,也懶得看這些虛情假意……再者,無人會在意我是否在席的……”她已經起身,便要從側門出去。
“公主……”憐心急忙取了座上的猩猩氈披肩,快步追了上去。
守門的侍衛見了出來的人,倒也不攔著,只是微微向這女子行了禮,便就放她離去了,這原也是王上和王后的意思。
“公主,落雪了,當心著涼!”憐心三步并作兩步地趕了上來,將懷中那披肩為這女子系上。
“公主,您要去哪里呢?”憐心問道。
“就去廣寒亭罷……”這女子輕輕道。
“是,公主慢些,小心路滑。”侍女憐心仔細地攙著這女子。
廣寒亭在宮中御苑的邊緣處,平日里也少有人前往,多少有些蕭瑟。
這亭外圍著哉了一圈的紅梅,因是無人修剪,就自由地長得旁逸斜出。
這女子與她的侍女二人,近了廣寒亭,卻聞得一陣簫聲傳來。
簫聲清雅,在這雪落的夜晚,幽怨清婉,倒別有一番情致。
“這是……《玉妃引》……”女子喃喃道。
“公主,奴婢不懂這個,只覺得這曲子好聽呢。”憐心在一旁輕聲道。
女子不語,輕聲緩步往那傳出簫聲的廣寒亭中走去。
穿過那幾株紅梅,只見那廣寒亭中已被人掛上了燈籠,燈影下,亭中立著一個男子,靠在亭柱旁怡然吹簫。
她緩步走近,在亭子下聽了好一會兒。
那男子似是察覺到了什么,簫聲一凝,睜開雙目,卻見一曼妙身影立在亭下望著他。
這男子一驚,慌忙下了亭子,向眼前的女子行跪拜禮,他認得這女子身上的服飾貴重,便想著這女子定是宮中的哪一位貴人。
“微臣無意沖撞了貴人,望貴人恕罪!”這男子道。
原是一年輕男子,她則仔細看清了這男子的服飾,這男子該是宮中的侍衛。
“無妨,你的簫吹得極好,原是我擾了你的曲子。”她神色有些黯然,是為著沒能再多欣賞一會兒這簫聲。
“貴人謬贊,不知貴人如何稱呼?”男子起身,卻仍舊微微欠著身子,并不敢直視對面的女子。
“這是長公主。”憐心慌忙上前,向這男子亮明自己主子的身份。
“微臣見過長公主!”男子則是一驚,他沒料到自己遇到的人身份這般貴重。
“你是……宮中侍衛,為何深夜在此?”長公主柔聲問道。
“今夜并非微臣當值,微臣見此處無人,便一時興起,叨擾了公主,還望公主恕罪。”他道。
“你音律極好,方才的曲子,是《玉妃引》,又名《梅花引》,今夜此時在此吹奏,倒極合情致,別有一番韻味。”長公主笑道。
“公主謬贊。”這男子訕訕一笑。
“此處不避風雪,還是到亭中講話罷。”長公主示意這男子隨自己到那廣寒亭中。
“微臣遵命。”男子跟隨在長公主身后。
二人到了亭中,長公主隨即問道:“你可有名姓?”
“微臣身世不明,故而無有姓氏,只名如玉。”男子答道。
“如玉?倒好像是個姑娘家的名字似的……”憐心聽得這侍衛的名字,忍不住噗嗤一笑,卻一眼見長公主幽怨地盯著自己,慌忙掩住了嘴,不敢再笑。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這名字倒很適你……今日你我二人在此偶遇,也算是有緣分呢。”長公主癡癡望著面前的男子,身形矯健,面容俊美,目光犀利。
“公主身份尊貴,微臣何敢談與公主有緣?”這名喚如玉的侍衛也覺出公主那盯著自己的灼灼目光,面容上一時窘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