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兄思忖些許后，開口道：“其實也可以想見，雖然地方勢力皆以凌江王為重，但終究是一些分散的權力，難以統一；況且，地方勢力多是因利而聚利盡而散，不可齊心，無論是誰許與有保障的好處，地方勢力自然都會轉心；但朝中臣子則多為后蜀開國功臣，功勞甚重，必定扶持王室正統政權，太子殿下自幼跟隨與王上與王后身邊，也多為如今朝中眾臣所熟悉，因此，朝中眾臣必定全力扶持太子殿下上位，如是朝中官吏皆以太子殿下為重，想必王上與王后也難以違拗眾位老臣的意思；再者，后蜀政權初定，王上和王后必定忌憚各地的地方勢力，朝廷一定會設法壓制地方勢力，而凌江王卻屢次以地方勢力引起后蜀政權動蕩，若是王上與王后發覺，必定會對凌江王心生不滿，也不會安心將后蜀王位交予凌江王之手?！遍L兄這樣分析道。
“阿父，阿母，兄長所言有理，”我仰慕地看著兄長，他則向我微微一笑，我繼續道，“其實，王上和王后，將一半的軍權交予凌江王殿下，或許一則想讓凌江王殿下以臣子身份輔佐其兄長即位，另外，也是想以一半的軍權，測探凌江王殿下是否忠心于后蜀，是否能保后蜀疆土長安，凌江王殿下自幼并不養在王上與王后身邊，王上與王后怎會放心將江山交予凌江王殿下手中？”
“只是嬌兒，即使是這般，我殷氏一族還能做些什么？我殷氏一族已是犯了謀逆之罪，此番無論是太子殿下還是王上與王后，必定不肯輕縱了我們殷氏一族去?！蔽野⒛竾@氣道。
“不，阿母，”我搖搖頭，“太子殿下并未將我殷氏一族趕盡殺絕，也沒有將我們交予王上王后處置，或許太子殿下還是想留下一些勢力，以助其大業功成?！?p> “嬌兒，你是說，我們殷氏一族，此番轉向太子殿下，全力保其儲君之位？”我阿父沉聲道。
“阿父阿母，”我聲音低了下來，“阿父阿母，您二人年事已高，實在不宜再卷入王位斗爭之中，還請阿父阿母此后莫再憂心后蜀政事，頤養天年便好?！蔽疫煅实?。
“可是，這……”阿父阿母皆是一愣。
“阿父阿母，”長兄此番也開口道，“小妹所言不錯，阿父阿母，您二人不該再如此辛勞，此后的事，便交予漠兒和嬌兒罷?！遍L兄也是如此勸道。
“太子怎么會輕易放過我們？”阿父憂心道。
“阿父，嬌兒會想辦法，向太子殿下言明，只是兄長，”我看向長兄，為難道，“兄長，你與凌江王殿下本是自幼的交情，你可能割舍得了這份情誼？”
長兄沉吟，許久，道：“若太子殿下真的是一位賢明君主，我愿以全力助他上位……我與凌江王，確是自幼的情誼，故而斷不會傷他分毫，只是，希望太子殿下來日若是登臨王位，還可念及兄弟手足之情，不傷其兄弟的性命，哪怕是奪去其所有的權力，只讓凌江王安然此生……待太子殿下即位后，我愿與凌江王殿下一同離開朝堂，再不問這朝堂的血雨腥風之事?！?p> “若能如兄長所言，這便是最好的結局?！蔽亦?。
“只是嬌兒，你又該如何自處？”長兄忽地問道。
“兄長，嬌兒已入了這深宮，便難以出去了，”我道，“況且，嬌兒與凌江王殿下和太子殿下的交際，王后也已然知曉，必會留意嬌兒在這宮中的舉動，既是阿父阿母還有長兄，皆愿助太子殿下即位，那么，如是太子殿下命令嬌兒做什么事情，嬌兒便也會盡心侍奉太子殿下，嬌兒也只愿太子殿下功成之時，可以赦嬌兒離宮，凌江王殿下畢竟對嬌兒有救命之恩，嬌兒如能離宮，只愿此后還能伴隨凌江王殿下左右，只是……”
“只是什么？”阿母見我面色低沉，問道。
“只是嬌兒曾與凌江王殿下相處許久，知曉凌江王殿下執著于王位之爭，又對太子殿下頗多忌憚，或許并不會甘心被奪去權力，也不會真的安心放棄一切，遁世歸隱，只做閑云野鶴一般的人。”我道。
我話音剛落，便響起了扣門聲，是雯兒姐姐在提醒我了。
“阿父阿母，長兄，”我雙眼含淚，“今日相見已是不易，只愿我殷氏一族可以安然度過此番劫難，日后團聚之時，嬌兒再報答阿父阿母的養育之恩。”我跪拜在地。
“好孩子，”阿母噙著淚將我攙起來，“原是你無辜被阿父阿母牽入此番局勢之中，你切要小心護好自己，無論來日如何，阿父阿母還是只想你平平安安的便好。”
“嬌兒，苦了你了?！卑⒏敢泊葠鄣娜嗔巳辔业哪X袋，我則輕輕搖搖頭，平和地笑笑，和阿父阿母與長兄道別后，便出了房間。
“妹妹，時候不早了，我們該走了，若是叫人發覺了便麻煩了。”雯兒面上仍舊陰云密布，但還是和聲同我道。
“姝兒明白，謝謝姐姐?！蔽蚁膂﹥旱乐x。
她面上仍舊沒有半分笑容，只是微微對我點了點頭，便就轉身，帶著我沿來時路往回走。
路上，雯兒全沒有從前的半分歡悅，我二人竟沒有半句交談，氣氛極是壓抑。
“姐姐？”我心下不安，終究先是開口打破了這番沉默。
“……”雯兒只在我稍前處默默走著，也沒有回應我的呼喚。
我便加快了腳步，跟上了雯兒，開口道：“姐姐，你這是怎么了？”
雯兒這才轉過頭，看看我，放慢了腳步。
半晌，她緩緩開口道：“太子殿下很是在意妹妹你……”
“什么？”我一頭霧水地聽著她這樣講。
“太子殿下為了能讓妹妹見家人一面，將一切都安排得這般妥當。”雯兒繼續低聲道。
“姐姐，你……”我見雯兒的神色越來越不對。
“那年，我十三歲，”雯兒忽地敘起了往事，我只得愣愣地聽著，她緩緩道，“那年，我十三歲，家境貧寒。凜冬，阿母與我皆染了風寒，阿母體弱，看看病重，阿父絕望離家，便再杳無音信。我拿著家中僅剩的一些銀錢，想去醫館，求求醫士，來為我阿母瞧病，卻連醫館都未走到，便就昏倒在路上……幸而得遇凌江王殿下，將我帶回王府醫治，我醒后，一心惦記著阿母，急急歸家后，阿母卻已離去多時，尸身都已僵了……”
“姐姐……”我心下覺得凄涼，又覺雯兒神情愈來愈不對。
她卻并未理會我的呼喚，而是繼續講道：“凌江王殿下真真是個好人，為我出錢，安葬了阿母，自那以后，我便就一直在王府中做活兒，服侍凌江王殿下。”
我不知該如何答話，便只好安安靜靜地聽著。
“王府中年輕的女子，哪個不對凌江王殿下心生愛慕，我自然也是一樣的，只是，我心知自己的身份，原配不上殿下，便將這份心思悄悄藏匿著……可是妹妹，我們府中做活兒的人，都看得出來，殿下對你，真的極是用心?！?p> “姐姐你在說什么啊……”我心下一顫。
“自我知曉殿下必不會將我放在心中分毫時，便也就不再做癡心妄想，只待日后凌江王殿下釋放奴仆時，我得了工錢，尋一個尋常人家的好男子，與他相夫教子，安穩一生，便足以?！宾﹥盒煨斓乐?p> “……”我卻依舊無言。
“可不成想，自己竟又陰差陽錯，進了太子東宮……太子殿下日日留我在身旁侍奉，也待我極好，我雖不知是為什么，可心下也還是快樂的，直到太子殿下在宮中見過了妹妹……太子殿下竟也對妹妹如此上心……今夜除夕，太子殿下做了這樣大的工夫，只為讓妹妹與家人團聚……可我，卻早已沒有家人了，在這世上，我孤自一人，甚至連一個真心在乎我的人都不曾有……”
“姐姐……你在怨妹妹么……”我神情黯淡，低聲問道。
“不，我沒什么好怨你的，原是我自己，身如柳絮，無依無靠，并沒有什么值得人記掛的地方，自然爭不過旁人……”
“姐姐，你何故這般自怨自艾？王室之中，爭斗復雜，風波不斷，妹妹又怎愿置身其中，各人都有各人的不得已處，可是姐姐，妹妹從來都沒有想要和姐姐爭什么呢，在妹妹心里，時常是記掛著姐姐的啊?！蔽医辜钡?。
“罷了，姝兒，原是姐姐不該同你發這些怨言，你我二人，如今身處深宮之中，為奴為婢，便就盡心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也就是了，旁的事兒，原不是你我二人該上心的……”雯兒忽地一掃方才面上的憂郁，又變得冷淡了起來，見雯兒如此，我便知，或許此后，我與雯兒再也不會像從前一般歡歡笑笑玩玩鬧鬧了。
入了宮門，人心皆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