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兒姐姐……”我此時才出聲道。
“姝兒妹妹,此番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這掖庭守衛(wèi)刑司,盡是殿下安排的人,妹妹不必?fù)?dān)心。”雯兒道。
“姐姐……”我見雯兒面色很是不對,她自先前我與太子單獨(dú)交談后,見我時便再沒有了往日的笑顏,而是憂色滿面,郁郁不歡,與我也生分了許多。
“此時宮中的貴人們皆在赴宴,妹妹盡可放心,隨我來就是。”雯兒向我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我隨她走。
我心下千頭萬緒,只是雯兒卻分明不想與我過多交談,只冷冰冰地行在前面,我無法,只得跟了她出去。
彎彎繞繞,在這掖庭中行了許久,終是停在了一間房門前。
雯兒將我讓到了門口:“妹妹進(jìn)去罷,太子殿下說,只能通融妹妹半個時辰的時間,畢竟夜長夢多,還是小心些好,以免生禍。”
“妹妹多謝姐姐。”我向雯兒道謝,她依舊面上憂慮,只略略向我回了禮,我輕輕推開房門。
房間中的人見這門開,皆是警惕地站起了身。
而我在看清這房間中的景致時,也登時愣住了。
安靜片刻,房間中一位婦人便淚如泉涌,向我迎來。
“嬌兒!”
許久沒有人這般喚我了。
這婦人正是我阿母,她比原先在殷府中已然是憔悴了許多,頭發(fā)已幾乎盡皆花白了,昔日母親無論是在府中還是在軍中,都是英姿颯爽的女中豪杰般人物,我從未見過母親此般疲憊的形容,心痛不已。
這房中,亦有我阿父與長兄,我終是此日與父母長兄團(tuán)聚了。
我一家人相擁而泣,此時我卻未注意,門口的雯兒眼神復(fù)雜,面上愁云更濃,眼中含淚,卻默默無語,只是輕輕將這房門掩上了,未打擾我一家人的團(tuán)聚。
“嬌兒,這許多時日,阿母與你阿父長兄都未能好好護(hù)你在身邊,你一切可還安好?”阿母將我摟在懷中,仔細(xì)打量。
“嬌兒一切都好,阿父阿母,不必憂心。”我出言寬慰母親。
“嬌兒,這本是我殷氏與后蜀王室的黨爭,你年幼無知,又是個女兒家,卻不想終還是將你牽了進(jìn)來,叫你平白受了這般苦,你……你心里可怨阿父阿母?”我阿父聲音也略帶哽咽。
阿父本是頂天立地的漢字,往日在殷府中,行事果決,威風(fēng)凜凜,我還從未見過阿父這般頹然的一面。
“嬌兒是阿父阿母生養(yǎng),受阿父阿母與長兄百般呵護(hù),怎會對阿父阿母心聲怨懟?嬌兒也是殷家的女兒,如是殷氏遇難逢災(zāi),嬌兒本該同阿父阿母及兄長一同承擔(dān)。”我平和道。
“嬌兒長大了,如今言行舉止這般穩(wěn)重,是受了多少苦楚?”阿母泣不成聲。
“嬌兒從未覺得苦,只是阿父阿母,還有長兄,這些時日,究竟都遇到了何事?”我此時猛地想起來,自己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且我向太子求情時說的是,此番見過我家人后,我殷氏一族,連帶我自己,都全憑太子處置,雖然我心知自己此刻僅是一罪奴之身,也不能扭轉(zhuǎn)乾坤,但我也總要知曉,我殷氏一族,與后蜀王室,與太子和凌江王之間,究竟都發(fā)生了何事?
我與長兄扶著阿父阿母坐下,只待他們講清事情原委。
我此時才有機(jī)會看清楚這房間中各處的布局。
這屋子雖是簡單無奇,但還生了暖爐炭火,房屋各角擺了燈火,點(diǎn)著紅燭。冬日里的掖庭本是寒冷陰森,這屋中卻暖意融融。屋中的桌子上,還擺有熱騰騰的新鮮的酒肉吃食,瓜果糖塊,盡皆完備。
我心下暗自思忖,這是太子殿下的安排么?太子殿下究竟是何用意?雖是我心中對太子殿下仍有忌憚,只是我心下的成見已悄然在改觀。
原本阿父阿母是想叫我遠(yuǎn)離政事,只是如今,我殷氏滿門皆被卷入后蜀王位之爭的風(fēng)云中,終究是避無可避了。
凌江王出生之時,后蜀還未建國,如今的后蜀王,十八年前,尚還是一支小小的起義軍的將領(lǐng)。
而如今的后蜀王后,彼時也是隨起義軍四處飄搖的一個年輕女郎,她于軍后,照顧如今后蜀王日常生活。
二人情熱,先是誕育了如今后蜀太子,太子便自幼跟隨其父母身邊,南征北戰(zhàn),雖是軍中條件艱苦,但彼時后蜀王后也是一堅韌女子,不辭辛苦,將太子養(yǎng)大。
太子兩歲時,王后再次懷孕,只是正值后蜀即將建國的艱難時期,王后日夜操勞,身子也終是不大好,因是王后體弱,誕下凌江王時,幼子體質(zhì)也是極差,險些沒有活過來。
征戰(zhàn)勞苦,凌江王彼時年幼且身子極弱,醫(yī)士斷言,這孩子若仍從軍四處漂泊,只怕難以養(yǎng)活。
后蜀建國曙光已現(xiàn),正是危急艱險的時刻,王上與王后照顧太子已是分身乏術(shù),難以再顧及體弱的凌江王,故而二人雖是萬般不舍,也只得暫時將凌江王寄養(yǎng)別處,王上與王后夫妻二人,則只帶了太子繼續(xù)征戰(zhàn)。
可憐凌江王,自出生起就離了父母,寄人籬下。
受托撫育凌江王的,則是王后的姊姊,也是當(dāng)時后蜀王帶領(lǐng)的起義軍已經(jīng)攻下了的柳州的刺史之妻,彼時的柳州刺史,還不是陷害我殷氏一族的陳金,但我阿父彼時已是柳州校尉,常出入刺史府邸。
長兄常伴隨于我阿父身邊,且又與凌江王年紀(jì)相仿,二人便自小處在一處。
凌江王幼時體弱,但又飽受寄人籬下之苦,即使受了傷痛,也不敢言語。
我長兄便時刻顧及凌江王,同他一同習(xí)練武藝,凌江王自知上進(jìn),刻苦煉體,又輔以藥材調(diào)理,竟?jié)u漸褪去了幼時的體弱之癥,武藝也愈發(fā)長進(jìn),便與我長兄結(jié)為連襟。
直待后蜀國政穩(wěn)定,凌江王已經(jīng)長到十歲,才與王后姊姊一家一同歸了皇都,得了凌江王的封號。
而柳州刺史,也就隨之換了陳金。
凌江王雖是歸了京都,但與我長兄的情誼未斷,二人常有書信往來。
因是凌江王自幼不與人親近,對其父母即后蜀王與后蜀王后也帶有防備,性情冷淡敏感,不喜親熱,便著意征戰(zhàn)沙場,對其父王母后則言是保后蜀國政權(quán),實(shí)則是以四方征戰(zhàn)來慰藉其心下的荒涼。
而王室政權(quán)之爭本就敏感,太子與凌江王二人,便似乎自然地就要陷入王位之爭中。
也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可……若既是如此說,那么,原是凌江王殿下心思深沉步步為營,著意與太子殿下為敵?”我詫異,也不愿相信,畢竟自己在凌江王府中許久,只覺得他是親和雅致之人,并不似狠辣無情之輩。
阿父沉默許久,終只是搖了搖頭。
“許是我們與凌江王殿下結(jié)識的早,便就早早在心里認(rèn)定了他是可親可信之人,只是人心哪里能看得透?”我長兄作了應(yīng)答。
“那么……太子殿下呢?”我低聲問道。
“至少太子殿下還留了我殷氏一族的性命,我殷氏一族本是要助凌江王殿下除卻太子的人,朝野上下,皆視我殷氏一族為凌江王一黨,而太子卻并未趕盡殺絕。”我阿母道。
“可是,當(dāng)初不是刺史陳金言,我殷氏一族卷入王位之爭,太子忌憚,才招致禍患的么?”我只覺得心下極是迷亂。
“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阿父道,“地方勢力參與到王位之爭中,太子沒有將我殷氏一族就地斬殺而是吩咐押解回京再作審判,已經(jīng)是莫大的寬容了。”
我阿父所言不錯,若是在局外人看來,我殷氏一族,分明就是意圖參與儲位之爭的亂臣賊子,因儲位之爭被殺,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不,”我搖搖頭,“太子殿下并未對阿父阿母、長兄,以及嬌兒痛下殺手,或許太子殿下真的并非噬殺之人。”我緩緩道。
“只是,不知太子殿下如今究竟是何用意?”阿母疑惑道。
“阿父阿母,長兄,”我果斷抬頭問道,“如今后蜀天下,以為太子殿下與凌江王二人,究竟誰可繼任后蜀王位?”
“嬌兒,你怎么這么問?”阿父驚異。
“阿父,如今我殷氏一族皆陷入后蜀儲位之爭中,嬌兒也再無法置身事外,還請阿父將如今后蜀天下局勢告訴嬌兒,太子殿下與凌江王,究竟誰可堪繼承大統(tǒng)?”我倔強(qiáng)地看著阿父。
阿父見我果決,終是嘆了口氣,道:“如今后蜀境內(nèi),各地地方勢力躁動不安,皆以凌江王殿下為首,這也是因為凌江王殿下時常南征北伐,聯(lián)絡(luò)各地勢力為其所用的緣故,但是京都朝堂之上,卻皆是以太子殿下為重。”
“那王上和王后的意思呢,阿父您可有了解?”我道。
“阿父與你長兄并不在朝中任職,王上與王后的意思,怎可輕易窺探?”阿父無奈地遙遙頭。
“兄長,你怎么看呢?”我又轉(zhuǎn)頭,看向長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