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向來便是十分威嚴的地方。而落了雪的皇宮,卻是多了幾分唯美。
九月,便將要入冬了。天氣也隨之變得越來越寒涼。至中旬,也就能穿上厚衣了。周圍花草也已枯萎,樹木也落盡了枝葉,似是做好了入冬的準備。
皇宮向來也熱鬧,也就午夜人們熟睡后,才算安靜下來。此時,只剩下巡夜侍衛(wèi)的不斷巡查,除了腳步聲也就沒什么了。
而這日卻有所差異。子夜后,晚風直吹,不過多時,天上便紛紛落起了雪。
起初只是微風小雪,逐漸加大。不過刻鐘,地上已覆上一層白,在火光照耀下到格外唯美祥和。
帝宸殿內,燈火已經熄了,少年也已進入了沉睡。他本有嚴重的失眠癥,可在近日的勞累中,卻難得地可以睡上一覺。
殿內的窗并沒有關嚴,外面的冷風透過縫隙絲絲吹入,少年身上卻只單單蓋了個薄被。
如今本就寒冷,再加上這幾天他根本沒有怎么休息過,身體機能早已受不住了,此刻不過絲絲涼風,身體就起了反應。
腳踝,膝蓋,小腿逐漸開始發(fā)酸,泛疼。而這些疼痛根本不能將少年喚醒,反而讓他陷入過往的夢境中……
荒蕪野地里,四周已是一片茫然。天上下起的大雪已經地面覆上了一層白。周圍光禿的枝丫也堆起了雪。
周圍,是枯草、荒木、廢樓。地面蒼白雪被上依稀有幾道貓步。四周空曠孤寂,卻唯有一少年跪立于蒼茫中。
他雙手被鐵拷鎖住,鐵鏈末端連著兩高立的樹干。身著囚衣,赤著腳,雙膝著地,腳踝處卻被刺穿釘在地上。
傷口不斷流出鮮血,將身下的白雪染紅,甚至融化。于一片蒼茫中顯露朱紅,就像千年凍雪上綻放的紅蓮,高貴而妖艷。
天上仍在不斷下著雪,落在傷口處刺痛難忍。可在這空曠無人之處,又有誰來憐惜他呢?
大雪一直沒停,逐漸比達腳踝,覆過膝蓋,淹沒大腿。傷口處由最初的刺痛到現(xiàn)在的麻木。
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甚至不知道傷口是否還流著血。大雪將雙腿淹沒,他只能感受到從四面?zhèn)鱽泶坦堑暮洹?p> 太冷了,他從不知道,雪竟然能如此傷人。雙腿已經沒了直覺,或許會就此廢掉。
整個雪域,從始至終,沒有一人踏足。少年就在這里跪著,伴著絕望等待。他想,自己或許會死在這雪堆里。
倒也好,太難了……他甚至不知道未來還會有什么折磨,他是真的……快受不住了。
生在皇家,時聿從來都是錦衣玉食,尊貴無比。
本就聰慧過人以及至幼之時便顯現(xiàn)出的管理天賦讓他始終在父王的贊賞和教誨下成長。更是小小年紀便被封為太子。
這樣一位太子殿下,過往十五年哪受過什么辱,經過什么苦。從象牙塔里出來的人,陡然遭遇如此折辱,不是崩潰,便是瘋狂。
而少年,顯然屬于后一種。
而此刻,他則在與天氣相抗,也在與意志相抗。
時聿知道,那些人根本沒有下限,他們想要的是將他的尊嚴,驕傲擊垮。想看曾經尊貴傲人的太子殿下匍匐于地上,茍延殘喘。說到底,不過是對低人一等的不甘與妒恨。
可他已經經歷了那么多,哪里甘心就此放棄。若如此,之前的一切又算什么?
便是被俘,他也代表著夙國的顏面,他沒有退路,只能堅持。
…………
“陛下,陛下……”
時聿猛的睜開眼睛,眸中仍殘留著荒蕪與痛處。
元因見他醒了,便退到一邊跪下去,等時聿緩和。
“怎么回事?”時聿緩緩起身,卻抬手按向眉心。
“回陛下,今日子夜時分便下起了雪,奴記得您殿內窗戶并未關緊,想著將窗子關上,卻見您似是入了夢魘。”
雪嗎?他繼續(xù)開口:“雪勢如何?”
“如今已到了小腿處,還在下著,勢頭到也不小。”
“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將近寅時了。”
時聿閉了閉眼睛,看著他道:“派人通知文武官,今日不必上早朝,將重要折子遞上來即可。至于其他需要召見的,等通知便是。”
“諾”
“下去吧”
“是”
…………
聽到關門聲后,時聿才后仰,靠在床頭。閉上眼緩和。
許是單子太薄,吹了風的緣故,他現(xiàn)在便感受到腿上傳來的陣陣刺痛。
那年雪中跪立,自己最后昏了過去,再次醒來時他已在房中。只是那次之后他就再感受不到腿部的知覺。
當時偷著請郎中醫(yī)治,卻還是落了個坡腳。
直到后來自己掌握了蕭國信息,能派使軍隊了,才逐漸尋了藥材治好,只是這不能受寒的毛病卻是落了下來,無法根治。
他沒有理會腿部的疼痛,緩了緩后起身披上外衣,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看向外面。
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在這火光下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仔細想來,他這半生浮華似都與這冬雪相伴。
冬雪之日出生,冬雪之日被立為太子。又在那年雪日,遇上了這一生的劫浩。也從那時起便似是注定了自己這一生無法平淡,安凡。
那年冬雪,他入宮向父王匯報自己功課,回去時的車馬卻被堵了。
他從簾幕處看到幾個少年在欺負一個小孩,那小孩手中死死抓著什么,像小獸似的蜷縮著,任由他們打罵,直至那些人盡興了,離開了。他才稍顯放松,蜷縮著趴在地上喘息。
在皇宮生活那么些年,他本不會隨意管這些事,可在看到那小孩時卻是起了心疼,他在那一刻讓他覺得他就像受傷后獨自舔犢傷口的小貓,無害而虛弱。
身處皇宮,又是父王特為贊賞的皇子,他自是知道自己一舉一動都或在他人的監(jiān)視之中,每走一步都應小心謹慎。
更何況這年父王更是有意提點自己,有意立自己為太子,他更不能出任何差錯。
可看著小孩蜷縮在那里,他卻罕見得沒有考慮那么多,下了馬車走到他身邊,對他釋放善意更甚將他帶回府中。
那小孩渾身襤褸,清洗后卻是一副溫潤好看的模樣,只是過于瘦弱。而他本應招待后便讓他離開,可自己卻是私心地將他留了下來。
從那之后,他身后便多了一個小尾巴。去哪都要跟著他。也是后來給了那人足夠的信任,才開始與人說話。
也在那時才知道他竟與自己同歲,卻沒有姓名,只知道自己叫訣。而時聿便為他取了名,冠了姓,叫硯韞。
那時將他帶回來,時聿不是沒有查過這小孩身份,當時雖有具體身份卻也伴著一些紕漏,只是他選擇了信任罷了。
從七歲那年將他撿回來,到后來出征,硯韞在時聿身邊的地位逐漸提高,成了他的摯友,知己。直至最后成為時聿最為重要的人。可當時時聿已然七歲,到出征之時不過七年,便得了他全部信任。
時聿是太子,所居之位讓他不能過分信任一個人。可他卻從未將硯韞當做威脅。
甚至與筱、縉兩國交戰(zhàn)處處受制時發(fā)覺有奸細,排查了所有人,連允莫他都懷疑過,卻唯獨沒想到那人——竟是自己的身邊人。
可憑什么呢?不過短短七年時光,怎么竟讓一國太子如此信任他?
南夙,是為三國之首,而時聿更是南夙太子,平時更當以身作則,不可有太多逾距,更是有那么多政務,他的生活,是很單調的。
而硯韞,可以陪著他,給他無色生活填上些樂趣,他懂時聿,知道時聿的理想,知道他的痛恨,可以在他迷茫時給予指點,更是孤獨生活中唯一的傾訴與陪伴。
他們一起討論理想,侃談政務,甚至互相為對方擋過刀,救過命。時聿,如何會不信任他?
只不過,這份信任所面臨的是算計,背叛。他們的身份,責任,注定了他們將來會反目成仇,這似是矛盾,卻無法化解。
…………
思緒萬千,可其實也不過瞬息。時聿看著窗外,其實,他也快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