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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外的功課

第五章 似曾相識的旋律

額外的功課 賞銀 6672 2022-05-04 18:47:09

  1

  捷運站的扶梯直通地面,賢久站上了南京東路。他的面前是一棟大樓,兩側則是金控和銀行的根據地。身為淡水的刑警,他較少來這片寸土寸金的街區。

  因為這里向來是經偵的地盤。

  大樓的前臺寬敞明亮,柜臺后卻只有一位保全。沒有出示警證,他向保全說明了已與二十三樓的舒小姐有約。保全用內線電話確認,很快賢久就得到了一張大樓臨時通行證。

  二十三樓整層只有一個租戶,賢久是在一間小會議室里見到舒芳瑀律師的。

  舒律師的容貌比記載的歲數小很多,應當十分注重日常的保養。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在律師行里見到律師,這種感覺比起在審訊室里見到煩人的代理律師好上不少。

  一見到舒芳瑀本人,賢久立刻知道自己來對了。前次在唐繪靜家中,他曾留意到一種獨特的香味。某種花的香氣,濃烈卻不惹人厭煩。他本以為這香氣來源于唐老師,可不久之后他才發現事情并非如此。

  屋外的新風不斷涌入,花香很快便消散了。所以他才懷疑,這身氣味應是前一位訪客留下的。

  舒律師所在的這家律師行能包下整層的寫字樓,業務定然頗豐。接過舒律師遞來的名片,賢久才知道對方是專攻離婚與遺產問題的律師。

  “那么,林先生。您今天來,是以公職,還是私人的身份?”舒芳瑀征求賢久意見后,給他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白水。

  “當然是公職。我可沒有能力以私人身份拜訪您。”賢久自嘲笑道,端起白瓷的馬克杯飲了一口。

  指尖輕靠杯沿,賢久雙手托著將馬克杯放回桌上的杯墊。會議室內一張橢圓的深色木桌,賢久坐在靠窗戶的一側。舒芳瑀與他對坐,她似笑非笑地,正等著賢久開口。

  有些難辦啊,賢久心想。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向舒律師請教一些張子堯先生的事。”

  “張先生啊。”舒芳瑀恍然。可恍然之后她也不曾開口。就那么坐著,好像賢久不說話,她也便不說了。

  賢久輕咳一聲,”請問您本人是張先生的代理律師嗎?”

  “假如張先生沒有再委托其他人的話。那么在婚姻這一事項上,張先生確實委托了我來處理。”舒芳瑀一板一眼地回答。

  “怎么,舒律師認為張先生有可能還委托了其他律師?”

  “我也只是在談一種可能性。畢竟在張先生生前也只與我談過兩次,談的也只是與唐繪靜小姐的婚姻問題。律師嘛,拿的是時薪。在商言商地說,我們收多少錢,做多少事。”

  “我明白了。舒律師是在催促我不要浪費您的時間。那我們這就開始。”賢久拿出紙筆記錄。

  “稍等一下。”舒芳瑀比了個暫停的手勢,”這次談話,算是筆錄還是?”

  “不好意思,是我沒說清楚。”賢久堆起笑臉,”如果是筆錄,我們會發來正式的文涵。今次只是我想來側面了解一下張子堯先生。”

  “既然這樣——張先生雖已去世,但他仍舊是我們的客戶。我只能在有限的范圍內回答警官你的問題。可以嗎?”

  “當然,我們也不會做出強人所難的事來。”

  “請問張子堯先生最近一次來找您,是什么時候呢?”既然對方是職業的,賢久也便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淡水的警察,可不能讓人小瞧了。

  “今年的一月十三號。我和他約了那天的下午三點。也是在這間會議室。”舒芳瑀顯然做過功課。

  “也是這間?那還真巧了。他當時找你,是為了什么?”

  “張先生說他想和妻子離婚。來拜托我們律師行幫他草擬一份離婚協議書。”

  “指名找您?”

  “指名找我。”

  “他有說明原因嗎?”

  “他給我們說法是家庭不睦。不過每個離婚的家庭,情況都不會好。我們做律師的也不會在攬客的階段深究委托人的家庭情況。協議離婚,只要雙方都對協議滿意,就沒有問題。”

  “那協議的內容是?”賢久瞇起眼。

  “抱歉。這屬于委托人的隱私,在沒有正式的法律文書之前,我們律所無法透露。”

  “理解、理解。那我換一個問法。在您看來,協議的內容苛刻嗎?比如說在財產分配的問題上。”

  “這個嘛……就我本人的觀點來看,張先生還算大方。”

  “有多大方?”賢久追問。

  “至少比大多數協議離婚的委托人要大方上許多。”

  “原來如此。看來張老師對唐老師還是有一些感情的。”

  賢久說這話本是想從舒律師的面部表情上判斷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但很可惜,對方的表情管理似乎頗有成效,賢久沒能確定她是默認還是當作沒聽見。搞到最后,反倒是賢久握筆的手攥得更緊了些。

  “既然這么大方,唐老師同意了嗎?你們后來有接觸過唐老師的吧。”賢久倒是沒氣餒。

  “其實,在張先生去世前,我們都還沒聯系過唐老師。”

  “為什么呢?”

  “張先生說他們夫妻還在討論此事。我想是張太太拒絕了吧。可能是對方覺得還有回轉的余地。站在我們的立場上,委托人沒有明確表示,我們也不會和張太太溝通的。”

  “那依您的專業判斷,張子堯先生對離婚這件事,態度堅決嗎?”

  “嗯。我覺得委托人十分想離婚。如果不是急著離婚,沒有必要在財產問題上做出那么大的讓步。”

  “您覺得他著急的原因會是什么呢?他有跟你明說,或你有察覺到嗎?”

  “這個我們就不懂了。我們只介入張先生和張太太的婚姻。至于張先生是否還有其他目的,我們也不能確定。”

  舒律師看了看手表,告訴賢久接下來還有別的客戶要見。賢久站起身,感謝舒律師百忙之中抽出的空閑。兩人一齊走出會議室,舒律師卻訝異地聽賢久說道:”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希望舒律師可以為我解惑……”

  2

  賢久從律師樓出來時,回望了二十三樓一眼。緊接著他就走進道口轉角的捷運站。平日的午后,大批外出的上班族穿梭在城市的地底走廊。沉默的人們行色匆匆,賢久迎著人流上了車。

  捷運緩緩駛離南京東路。賢久抓穩扶手,一一打量起車廂內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每個人面上都頂著一副表情,此刻的表像就真是他們的內心映照嗎?

  賢久想不通的事情很多。

  張子堯夫婦男才女貌,又貌合神離。

  明明已然分居,可在警方先前的調查匯總,張子堯周邊的同事及友人對此事卻并未察覺出半點端倪。

  張子堯與谷安白的這段感情也很奇怪。

  師生戀是傳統觀念里最忌諱的戀情之一,鮮少受人祝福。就紙面上來看,兩人也只是房東與房客的關系。原本以為至少曾經在課業上會有交集,但就目前掌握的資料來說,這個推論也無從談起。那他們是如何暗生情愫的呢?又是誰先吐露了好感?

  賢久在捷運中山站下車,換乘淡水線。他搖頭環顧四周熙熙攘攘的過客,發覺自己走進了誤區。他隸屬淡水分局,是警方人員,探查兇手才是他的職責。受害者的生前的故事固然重要,但實質的線索才是當下最應該追尋的。警方不是偵探,萬事依賴證據。再天馬行空的想法,也拼湊不出一個人的生活。

  可是還是好想知道啊。

  只能先回分局述職了。

  四樓的會議室里依舊是那三個人。

  左隊手上的煙似乎一刻也抽不完,除了見外人時會略作收斂,在下屬面前總是一副云山霧繞的模樣。

  許雯則是有些索然地翻看著法醫的診斷報告。這也不怪她,賢久曾經也是這副樣子。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來的”事件原貌”,沒過幾時就被推翻。一次接著一次,到如今他也已不再為受害人與嫌犯編織故事。證據與疑點朝哪個方向偏離,他的腳步就隨著走。

  “研究室里發現的腳印,現在怎么說?”

  “這事許雯清楚,許雯講。”

  “是。鑒識組在張子堯的研究室內發現了不少腳印,排除了張子堯本人,已經死亡的谷安白,以及唐繪靜與賞銀后,在地板上還發現了一個單獨的前掌腳印。那腳印就在張子堯陳尸的側身,離他僅有三十公分的距離。鑒識組根據腳印著力的特點判斷,那人應該是蹲在地上的。”

  “有沒有可能是之前拜訪的人留下的腳印?”

  “不會。你還記得研究室里的那灘水跡嗎?”

  賢久”嗯”了一聲。

  “那人正是踩到水跡才留下了前掌腳印的。”

  “有辦法查嗎?”

  “鑒識說排查起來應該會很困難。問題在于腳印只有一個楦頭的輪廓,連底紋都沒有。大致只能推斷是一只運動鞋留下的,碼數介于三十九到四十一之間。這個范圍的話,既有可能是小腳的成年男性,也有可能是大腳的成年女性。”

  “這個工作量就大了。”

  “是啊,所以我們不能把寶全都壓在這。”沉默的左羅終于開口。

  “正有此意。”

  “張子堯的資料你看過了嗎?名下在臺北有兩套房,一套在淡水,一套在行天宮。淡水這套還好,千萬上下。行天宮那套就大了,現在市價大概在四千萬出頭。即便有一半的貸款沒還,加上還沒調查清楚的銀行存款,股票、基金、保險,全部算起來身價不菲啊。”

  “大學教授身家都這么豐厚的嗎?這錢都是哪來的?”

  “說是父母的遺產。他母親過世前在高雄有好幾套房。”

  “原來是含金湯匙出生。這倒不奇怪了。那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唐繪靜就有作案動機了。案發前一個月,唐繪靜就已經知曉張子堯要與她離婚。假設她是兇手,是有充裕的時間策劃殺人行動的。”

  左羅手中的煙絲燃盡,他又續上了一支。

  “左隊懷疑唐繪靜?”

  “懷疑倒是談不上。只是當下沒有多余的嫌疑人。從動機排除下來,她是目前最有可能的一個。”

  “關于她的話,我倒是想到了幾個疑點。”

  賢久對于唐繪靜的疑惑來自她出現的時機。那晚她沒課,本不應該出現在學校。說是要與張子堯訂定離婚協議,可是常人簽署這種協議應該會挑在個更加私密的地方吧。例如家中,例如某個安靜的咖啡廳……挑在學校,假若爭吵起來恐怕會鬧得難看。

  另外她為什么剛好和賞銀定在了那晚見面呢?如果沒有賞銀,她的不在場證明可就不存在了啊……

  “對了,那個學生是你的舍友吧?我還記得他,他曾經到我們局里來貼過合租告示。”

  “是啊,他是我舍友……”賢久苦笑。

  “可信嗎?”

  “這你讓我怎么說?”

  3

  看臺上哨聲響起,兩道姣好的身姿從跳臺躍下。似游魚,碧藍見底的泳池中她們穿梭自如。雙腿蹬出漂亮的水花,左側泳道的選手逐漸拉開了領先的差距。

  泳池邊坐著一眾女生,不時對池里撲騰不怠的比試發出少女獨有的驚嘆。關系稍好的朋友,甚至已舉拳大喊,為落后的友人獻上明知無用卻又期待滿滿的加油。也有人只是安靜地盤腿坐著,比大多數女生都要沉默,她同樣看著比賽,眼神里卻沒有振奮的希冀。

  唐繪靜抿著鋒薄的雙唇,一頭長發盤踞在泳帽里。場館內的女生大多素面朝天,可即便置身于如此青春的氛圍,她的容顏也沒有絲毫遜色。較之周圍的年輕姑娘,眼角的細紋可能是年歲唯一的印記。但于她而言,這不算問題。唐繪靜從來認為衰老是歲月的饋贈。

  女子泳隊的教練同樣板著臉。田佳人手持秒表,目光在眼前不住跳動的數字與水中的浪花間閃爍。仿佛天生的抬頭紋,她沒來由的就讓人覺得難以靠近。只待兩側泳道的健兒都抵達終點的白墻時,她的表情才有了些微緩和。

  但還是不大滿意。

  奪得北區大專院校游泳比賽的前三名,是女子泳隊今年的目標。去年在半決賽輸給了同是私校的對手,女孩們很是不服。今年大家伙氣勢如虹地預約了復仇的座次,在信念上勝過對手已是手到擒來。可比賽終究要看水底下的真功夫。

  樂觀充斥學員的笑臉。只有教練自己知道,滌水大學的女孩們雖然整體實力偏優,但在個人賽上卻沒有丁點優勢。曾經頂兒尖的選手畢業的畢業,離隊的離隊。現如今能獨挑大梁的,就是剛從泳池里起身,此刻向她走來的梁嘉瑩。可再看手中的秒表,田佳人也只能無聲地嘆氣。

  “還是不夠快。”

  場館用時已然屆滿。晚間九點,女孩們都已被她操練得苦不堪言。一頓言辭懇切的訓話后,田教練宣布下課。女孩三兩一組,嘰喳結伴往更衣室去了。

  “繪靜,你覺得今天的訓練成果如何?”田佳人在泳池邊把將要下水的唐繪靜截下。

  泳隊結課后獨自在空無一人的場館里再游上半小時。知道唐老師這個習慣的人很多。九點半后工讀生上來打掃,唐繪靜才會離開。

  “啊。今天不是很好嗎?”唐繪靜笑著反問,”剛才你不是說梁嘉瑩游出了她入隊以來的最好成績。”

  “可還是不夠快啊。與其它院校相比,嘉瑩一百米內至少會慢對手三到五秒。”

  “佳人你太操心了,嘉瑩今年才二年級,在泳隊里起碼還有兩年時間。這屆也許稍遜對手,難道多給她兩年時間,你還沒有信心嗎?”

  “說得也是。可是今年只怕又要鎩羽而歸了。對泳隊的氣氛又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學生們的比賽,盡興就好啦。”

  “繪靜你有盡興嗎?”

  “嗯?”

  “我見你每次都留在泳館里好久。”

  “是啊,大學時候養成的習慣了。”

  “不一般哦。吐息自如,一點都不輸職業選手。”

  “怎么會。只是有做過這方面的訓練罷了。”

  “好啦,你繼續玩。我去更衣室看看姑娘們,他們沒一個是令人省心的。”

  二十五攝氏度的池水包裹著身體,唐繪靜再一次感受到心安。她仰面朝著屋頂,浪花輕打,身體在水中緩行。面上罩著深色的泳鏡,平日里刺眼的白熾燈也僅僅是一圈單調的光亮。

  白色的魔鬼被剝去了外衣,她喜歡在此刻與他們對視。

  張子堯一死,他苦苦隱藏的秘密終要被警方揭開了。唐繪靜如此想。

  自兩人感情淡薄后,唐繪靜無心顧忌張子堯在外是否有情人。

  她是這樣告訴警方的,她也確實是這般想法。

  大約一個月前的寒假伊始。

  那日傍晚,唐繪靜拎著提袋回到行天宮的家中。提袋里是她為晚餐購置的食材。她在賣場買了一盒冷藏的鮭魚肉,另一邊的紙袋里裝著蔬果與調料。

  取出鑰匙開門,鎖孔只轉了半圈就再也無法繼續下去。唐繪靜皺眉握住冰冷的把手,推開。門后果然是一雙男人的皮鞋。她記不清上次看見這雙皮鞋是什么時候了,她也不想知道。

  徑直走入廚房,她沒去看端坐在客廳沙發里的張子堯。放置鮭魚肉的塑料盒表面已經布滿了水珠。她決定先把魚肉放進冰箱。

  “你今天回來做什么。”唐繪靜端著杯熱水回到客廳。

  “這里有一份文件,你看一下。”

  張子堯從深色的文件包里取出一整疊數據。

  “是什么?”

  唐繪靜努力克制自己的好奇,但對方慎重的表情讓她忍不住伸手。文件被舉在半空,她瞥見了標題。伸出的手猛然縮了回來。

  “你要離婚?”

  唐繪靜收回的手攥著溫熱的玻璃杯,逐漸握緊。

  “條件我都寫在里面了,財產平分,這套房子給你,我要淡水那套就好——”

  “你要跟我離婚?”唐繪靜大聲地重復這一句話。

  “繪靜——”

  “不要這么叫我!”

  唐繪靜纖瘦的面龐略顯猙獰,數道青筋浮現在她的額頭與脖頸。

  “好吧,唐……唐老師。”張子堯苦澀地做出一副請求的樣子,”你能先坐下來,認真聽我說嗎?”

  “我們不是說好了的?你扮演你的張先生,我扮演張太太。你在外頭怎樣我不管你,我給你自由,只要讓我父母知道我們還是夫妻就好。你現在要跟我離婚,跟我離婚?”

  “我有,我的苦衷。”張子堯艱難開口。

  “你什么苦衷?終于找到喜歡的人,摔下這樣一份文件,說走就走?”

  張子堯的沉默讓唐繪靜更是惱怒。她按下將水潑在他臉上的沖動,一字一句問道:

  “是她,對不對?”

  記憶隨著浪花泛起,唐繪靜沒有想到,在婚姻的對立面上,站的竟是谷安白。她的心里泛苦。苦到如歌詞里所唱,要”苦海”要”翻起愛浪”。

  心情的變化打亂了仰泳的節奏,她翻身站在水中,耳邊傳來腳步聲。何東彥穿著學校發給工讀生的明黃色背心。左手提著一串救生衣,右臂腋下夾著數片浮板。小心翼翼地穿過濕滑的白瓷過道,赤腳站在防滑墊上。待腳底傳來陣陣刺痛,東彥才敢加快腳步。救生衣與浮板被整齊擺放在落地窗邊的躺椅上。明早有一班大一的學生來,他們第一次上游泳課。

  泳課是必修,但總有些不會水的同學。

  “唐老師,時間到了。”東彥說的是清場的時間。

  唐繪靜高抬右手表示知曉。翻身潛入水中,不多時就游到水池的邊緣。扶著護欄登上岸邊,她對東彥道:”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不會,時間剛好。那我去關電閘了。”

  “麻煩你了。”唐繪靜拿起早已放在躺椅上的白色浴巾擦拭身體。

  月歷上的日期已來到二月的末尾。淡水的氣溫在十五度上下徘徊。相比恒溫的池水,室內依然涼颼颼的。唐繪靜裹上浴巾,踩著冰冷的地磚,朝外走去。

  水池在游泳館的二樓,通過一座巨大的回廊與一樓連接。回廊四面都是暖色的瓷磚,即便寒風貫穿其中,仍能感受到一絲設計者的溫暖。

  唐繪靜從儲物格里取出替換的衣物,將浴巾掛置在淋浴室的隔間內。浴室干濕分明,外間用塑料板材立了個置物臺,中間一道拉門將內外隔開。唐繪靜赤身裸體站在花灑之下,熱氣自下而上,縈繞整個隔間。

  4

  爽朗的日子里,賞銀有夜跑的習慣。

  換上跑鞋,行走在說不出軟硬的塑料跑道上,簡直成了他平日里必不可少的功課。操場上男女老少。有祖孫三代結伴同來,也有情人愛侶依偎攜手。當然最多的,是像賞銀這般,形單影只的跑者。

  幾近十點,有人來了。

  是那輛唯一能在校園里騎行的機車。

  反光背心一晃一隱,賞銀知道那工讀生從不二話。他望著漸漸熄滅的第一盞射燈,想著自己該回家了。

  與他有著同樣想法的跑者很多。并不是所有夜跑的人都喜歡在烏漆墨黑的跑道上迎著淡水冬季的晚風。

  至少賞銀不是。

  坡道徐徐向上,遮蔽夜空的巨大榕樹發出沙沙聲響。垂在步道旁的枝絮,被賞銀一一擋開。前方,游泳館里的光亮也驟然消失。十點仿佛一個界限,前后之間,有著趕人歸家的意味。

  漆黑的游泳館,正門被人打開。

  又鎖上。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無聲地走著。這是賞銀頭一回在游泳館外遇見唐繪靜。雖然聽聞唐老師有游泳的喜好。但不知她身旁那人又是誰?

  他準備上前打聲招呼,又覺得當下應該假裝沒遇見。片刻猶疑,唐繪靜就與那人分開。右拐往下,徑直朝停車場去了。附近有鋼琴的鍵音,賞銀想起那里也是鋼琴社的地盤。他停下腳步,認真傾聽。伴隨著唐老師身影的緩緩隱去,耳邊的旋律似曾相識。

  有些憂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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