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矜業業的刺客,不想做普通上班族
——亮戈——
亮戈已經在這里被關了一個月。
聯合體首腦命令集中式監禁所的管理人員,將亮戈鎖在了他單人間的馬桶上。每天除了睡覺、進食和排泄外,不允許他有別的活動。
說是“一個月的懲罰性監禁”,但亮戈早已失去了對時間的體感知覺。
他之所以明白,“時間差不多到了”,是因為今天管理人員進來,并非給他喂食,而是將他從單人間中拖出,帶到了戶外。
戶外自然的太陽光線并不比室內單調的冷色光明亮多少,但亮戈還是下意識地瞇起眼。
這帶有溫度的光線,刺激著亮戈的大腦,使他有些恍惚。
他回想起了大概是一個月前發生的事——
***
情報顯示,下一個要抹殺掉的目標人物,近期會在這一帶出現。
亮戈每天要在這片區域巡視一遍,直到目標出現。
一家位于亮戈巡視路線中轉點上的快餐店,成了他每天的中繼站。
早餐:帕尼尼和黑咖。
午餐:漢堡、美乃滋沙拉碗和中式芙蓉湯。
晚餐:漢堡、美乃滋沙拉碗和蛋撻。
日日如此。
選擇這家店,完全是出于方便。
漢堡算是高熱量的食品,所以亮戈便把含糖量高的飲料換成了相對健康的芙蓉湯。為了身體通暢,蔬菜沙拉是每天必須攝入的。只有晚餐的甜點,算是亮戈對自己緊繃的精神的小小釋放。
每天重復同樣的飲食,是亮戈自發性地,對自己精神和肉體上的克制。
每當就餐完畢,亮戈會將漢堡包裝紙整齊地疊好,將吸管、勺子、紙杯等規律地擺在餐盤上。
然后,端上餐盤,將它們一口氣倒進餐廚垃圾回收桶。
亮戈很適合完成這種,需要長時間巡視等待的任務,因為他的肉體和精神的運作,足夠規律。
這里所說的規律,與人的自律,有些許差別。
亮戈的規律,更像是一種強迫自己按照安排好的程序運行的苦修,其代價,就是要不斷壓抑自己內心的欲望。
亮戈同時有著嚴重的潔癖。
當結束一天的戶外巡視,回到臨時的藏身之處時,他一定會先做好自身的清潔工作。將戶外用的手套,換成清潔橡膠手套——手套對于亮戈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工具,用手直接接觸骯臟的東西,在他看來是無法容忍的。
當清潔結束后,亮戈會來到窗前,繼續一動不動地監視樓對面那間,可能出現目標人物的公寓房。
當到達規定的監視時間后,亮戈便會結束工作。將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疊好,放置于枕邊后,準時入睡。
***
最近,亮戈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有一個戴眼鏡的上班族,其行動軌跡和他高度重疊。
他們在早晨的上班時間段,走同一條路去車站;乘同一輛電車;中午在同一家快餐店吃飯;晚上又在差不多的時間點乘車回去。
起床,洗漱,步行,乘車,吃飯,工作,吃飯,工作,吃飯,乘車,步行,洗漱,睡覺。
起床,洗漱,步行,乘車,吃飯,工作,吃飯,工作,吃飯,乘車,步行,洗漱,睡覺。
如果不是亮戈已經徹底調查過這個上班族的底細,確認他沒問題的話,他很可能會認為,這個上班族是來監視他任務的政府特工。
起床,洗漱,步行,乘車,吃飯,工作,吃飯,工作,吃飯,乘車,步行,洗漱,睡覺。
為什么自己的行動軌跡,會和一個普通的上班族,高度重合呢?
亮戈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起床,洗漱,步行,乘車,吃飯,工作,吃飯,工作,吃飯,乘車,步行,洗漱,睡覺。
聯合體特派的刺客,說白了也是打工人吧?
這么一想,可能確實同一般的上班族沒什么區別,也說不定呢。
起床,洗漱,步行,乘車,吃飯,工作,吃飯,工作,吃飯,乘車,步行,洗漱,睡覺。
起床,洗漱,步行,乘車,吃飯,工作,吃飯,工作,吃飯,乘車,步行,洗漱,睡覺。
起床,洗漱,步行,乘車,吃飯,工作,吃飯,工作,吃飯,乘車,步行,洗漱,睡覺。
無聊。
無聊,就像一個黑洞,在亮戈心中形成一個巨大的虛空。
之前也說過,亮戈并非一個天生自律的人。
他的規律,來源于他為了完成任務,對自己欲望的克制。
但此刻,在他即將如機械般,累計完美完成第十件任務時,亮戈的內心決堤了。
——有趣!
他急需能讓自己感到有趣的東西,來填滿他內心的空虛。
就在那晚,亮戈觀察到,對面公寓房的燈,亮了。
目標人物,出現。
亮戈像看到玩具的小孩子,露出了瘋狂的笑容。
***
這段時間內輾轉了多個住所,這位女性已經有些疲憊。
這是她住進這間公寓的第二個晚上,她在黑暗中摸索著,撥動了一下電燈的開關,但燈光卻沒有如約而至。
正當她感到迷惑的時候,有人沖她的腳踝猛烈一擊,使她跌倒在了地板上。
那人上前,用膝蓋抵住該女性的后背,用手揪住她的頭發,讓她的頭抬起來。
“看好了,這是你的十指。”
一個男性的嗓音冷靜地說,讓女性看著她被迫向前伏在地板上的雙手。
下一秒,男性用戴著手套的兩根手指,剜出了女性的雙眼球。
女性發出激烈的慘叫聲。
男性一只手仍然揪著女性的頭發,控制著她頭部的活動,另一只手取出了他隨身攜帶的PAD,PAD啟動后屏幕的亮光,照亮了男性——亮戈波瀾不驚的面容。
他讓PAD的屏幕正對著女性的面部。
PAD掃描著女性那張,掛著兩個黑窟窿的扭曲的臉,發出提示音:“虹膜信息不全,目標身份認證失敗。”
隨后,女性感到抓著自己腦后的力量放松了,聽聲音,那人移動到了她前方。突然,她的一只手掌被人狠狠踩住。
“抱歉,只找到了這種低效率的工具。”
女性的耳邊再次傳來那人冷靜的聲音。
接下來,女性先是聽到了類似于用鋸條切割某種粗糙物體的聲音。
而后,劇烈的疼痛電擊了她的大腦。
女性顧不上還在流血的雙眼窩,發瘋似地抽動手臂,想將手掌從亮戈腳下抽出,但徒勞無功。
一段時間后,亮戈拖著女性被鋸掉十指前端的手掌,壓在PAD上。
PAD傳來提示音:“掌紋數據不全,目標身份識別失敗。”
拿起PAD看了一眼上面的數據后,亮戈滿意地說道:
“原本在發現你后,我應該立刻殺掉你的。
“但現在系統的生物認證,判定你與目標人物的信息并未達到100%的相似度,所以理論上,我對你的刺殺任務,應該被放置到100%確認你的身份之后。
“你是暗地里反對聯合體的抵抗組織成員吧?
“既然我現在沒必要立刻殺了你,那我給你提供一次機會怎么樣?
“我知道一家技術很好的義肢店,可以幫你修復失去的雙眼和十指。
“同時,我還會向你提供聯合體首腦本尊,所處位置的線索,供你調查。”
亮戈伏下身去,對著失去了方向感,正痛苦地在地板上爬行的女性耳邊,輕聲說道:“如何?就當作是我們之間的游戲。”
女性沒能預判亮戈毫無征兆的靠近,從而受到了極大地驚嚇。
她的身體蠕動著、掙扎著向后縮。
花了一段時間平復情緒后,女性才,帶著哭腔說道:
“……你只是……想讓系統無法識別我的生物信息……那把我的特征部位遮擋了不就好了……為什么非要……這樣對我……”
“小傻瓜。”亮戈露出一種慈祥的微笑,說:
“聯合體研發的識別設備,都帶有穿透射線,普通的遮擋根本沒用的。
“雖說,不損傷你身體的方法,倒也不是沒有,但是那樣做的話——
“要損失多少樂趣呀?”
***
幽暗的黑屋內,聯合體的四位首腦們,正圍坐在一個圓形桌旁開會。
聯合體首腦-C:“亮戈這個人,已經替我們做事很長時間了,任務完成的基本上都干凈利落,不考慮提拔一下嗎?”
聯合體首腦-A:“他的情緒太不穩定。
“平常狀態下,他確實可以機械式地連續完美完成好幾次任務。
“但一段時間后,他內心的情緒就會爆發,在某次任務中為了滿足他瘋狂的欲望,而干出出格的行為。
“每次為了收拾他留下的爛攤子,幾乎都會將他之前完美完成任務留下的功績,兩兩抵消。”
聯合體首腦-D:“簡直就像一臺裝了定時炸彈的完美殺人機器,著實令人惋惜。”
聯合體首腦-B:“總而言之,這種麻煩人物——”
聯合體首腦們話音未落,他們所處的暗室大門,突然被撞開,沖進來一個裝著機械義眼義手,拿著槍的女性。
“你們就是聯合體的首腦!”女性大喊著:“就因為你們的壟斷行徑,我故鄉的家人們像豬玀般活著!我今天就要——”
砰!
女性的頭部,爆炸了。
爆炸的碎片沖向聯合體首腦們,然后——
從他們的虛擬投影人像間穿過,在影像上留下小小的漣漪。
爆炸造成的血霧和硝煙散去后,聯合體首腦們仍舊坐在原位上,穩如泰山。
“抱歉抱歉,都是因為我的失誤,讓她跑到了這里。”門外,亮戈手中拿著遙控器,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說:“我拜托店家在她的腦內安裝了追蹤器和小型炸彈,本以為她會跑回抵抗組織的老巢,誰知道竟跑到了這里,打擾了各位的雅興。”
亮戈向眼前的投影人們低頭致意,臉上帶著浮夸的笑容,說:
“不過,真不愧是謹慎的首腦們啊,連在這里開會的,
“也只是你們的投影嗎?”
***
聯合體對亮戈的懲罰時間,定為一個月。
若不是后續有需要他完成的任務,這個時間可能還會更長。
結束了強制性監禁懲罰后,亮戈換回了被保管起來的衣物。隨后,又被帶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黑屋內。
上次任務中爆發性玩樂帶給他的快感,早已蕩然無存。
聯合體似乎明白,能給亮戈的最好的懲罰,就是無聊且空洞的監禁管制生活。
長時間的沉悶,讓亮戈的大腦被沖擊的麻木了。
剛剛釋放就被帶到這間黑屋的他,癱坐在椅子上,似乎沒興趣聽眼前的聯合體投影人像進行敘述,宛如一個鬧別扭的孩子。
聯合體:“你的任務,有3個——”
[核爆]。
[技術]。
[艾芙琳·A·尤利烏斯]。
談話持續進行著。
漸漸地——
亮戈的大腦重新變得興奮起來。
***
亮戈走后,聯合體首腦們開始內部討論。
聯合體首腦-C:“何必對他做出那種承諾?你明知道像他那種人,我們是不會給他等級提升的。”
聯合體首腦-A:“我預感到同艾芙琳的談判將會破裂。
“如果亮戈能順利完成任務,那自然再好不過。
“但,如果他失敗,總之我們還是要掩蓋實驗設備存在的痕跡——”
聯合體首腦-D:“順便帶走兩個麻煩人物,也未嘗不可。”
聯合體首腦-B:“如果在規定的時間內,未能同時接管兩套控制系統的話,
“我們仍然該引爆反應堆。”
***
“艾芙琳·A·尤利烏斯……”
亮戈在口中反復咀嚼著這個重新讓他興奮起來的名字:
“我好期待……你一定能填滿我內心的空虛吧?
“……師姐。”
亮戈又在手機上確認了一遍自己的偽裝身份。
他預感到,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任務。
或者說,他想把這當成他最后一次任務——
來盡情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