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群的科學家,想默念偉人名諱
——艾芙琳·A·尤利烏斯——
“師姐,如果我們的研究真的成功了……我是說,如果我們真的能夠進行時間穿越的話,你會想要做什么呢?”
兩個剛進入研究團隊不久的小師妹,突然向同一張餐桌上,但隔著幾個座位的艾芙琳發問。
兩個師妹還沒有家室,一同租住在城郊靠近實驗大樓的公寓里。為了節約上下班的時間,她們有時候會留在研究大樓休息。
所以才能少有地看到,艾芙琳在用餐時,像是有人相伴。
其他有能力開車回家的研究成員,一般不會樂意留下來,陪常駐研究大樓的艾芙琳一同用晚餐。
艾芙琳:“我的話,應該會立刻回到過去,試試看殺掉過去的我自己,或者我的父輩祖先吧。
“總之就是很想試試刻意引發祖父悖論會有什么效果。
“雖說,過去的我自己可能會很配合的被我殺掉,但很久沒有聯系的爸爸和爺爺就不一定了。
“你們呢?有什么有趣的想法嗎?”
原本只是想找個話題緩解一下餐桌上的尷尬,但艾芙琳一連串爆炸式的發言,讓兩個師妹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半晌,她們才尷尬地答道:
師妹A:“嗯……可能就是穿越到過去,告訴過去的自己會中頭彩的彩票號碼。或者是到未來,去看看自己想投資的企業,股票是不是持續增長吧。”
師妹B:“不對啦,不應該穿越回人類遇到的天災之前,去提醒世人嗎?比如說在2020年的新冠病毒爆發前,先去提醒大家之類的——”
(好樸素……
(好樸素的用法。)
艾芙琳聽到一半,就已經失去了興趣。
并不是說這些用法不好,但這些都只是,很有價值的,很普通的,常規用法。
一句話:不夠有趣。
接著師妹們所說的話,艾芙琳想繼續擴展一下話題:
“既然要穿越到未來,那索性在未來放置一個時間膠囊試試吧。
“一般的玩法,都是在過去放置時間膠囊,然后現在的人就可以挖到。那么,如果在未來放置時間膠囊,現在的人還能挖到嗎?
“未來的動作,會不會也能同時聯動到現在?”
師妹B:“額……倒是沒想過這種事情……”
師妹A:“肯定不行吧,從邏輯上講……”
兩個小師妹顯然從沒考慮過這種問題,面對艾芙琳的提問,她們一臉呆滯。
(沒想法。
(在實際去做之前,就先否定。)
艾芙琳甚至不知道她們這么無趣的人,為什么要來這里搞科研工作。只是剛好考到了這里,這里又有不錯的待遇嗎?那么,無論在哪里搞些什么,都一樣不是嗎?
艾芙琳沒有再回話,一個人沉默地繼續吃飯。
兩個師妹背對著艾芙琳,小聲議論道:“說要回去殺了自己和親人,是認真的嗎?好可怕……”
“艾芙琳師姐的話,可能真的干的出來。雖說她是團隊的帶頭人,但她真的很……
“瘋狂。”
***
(我,依然是我……
(但我,還是原來的我嗎?)
這個問題,很可能沒有實際的意義。這可能只是剛進行完時間穿越實驗的艾芙琳,產生的自我認知失調罷了。
夜晚,艾芙琳在實驗大樓前的廣場上,看著星空,冥想。
首次穿越實驗成功進行后,原本還沒進行過穿越的艾芙琳回到了過去,從車艙內消失;從未來回到過去的艾芙琳,頂替了她的位置,重新成為唯一的艾芙琳,將[艾芙琳]的時間線續了下去。
過去,現在,未來。
時間的前后,只是一個需要參照物的相對概念。
艾芙琳前后度過了兩段,有兩個相同的自己,并行存在的十天。
一次作為迎接者,一次作為出發者。
她很可能是這顆星球上,第一個有這種奇妙的體驗的人。
這讓她對[自身]和[時間]的概念,感到有些恍惚。
(從列車上消失的我,是我自己。
(現在頂替她位置的,也是我自己。
(到底什么,才是我自己?)
兩個相同的自己同時存在,是一種很異樣的感覺。
就連原本計劃要在首次穿越成功后,進行的很多詭異實驗,也被艾芙琳忘卻。她在這十天內,被這種異樣感所籠罩,沒有什么特別的動作,只是兩個人一同度過了這段時間。
試驗成功后,研究團隊處于一種“大功告成”的滿足感和慵懶感中,暫時沒有進行新的實驗,就連艾芙琳也一樣。
要說這兩段分別作為迎接者和出發者的時間重疊的旅途,讓她認識到了什么,那就是——
這個世界,果然是宿命論的。
時間線上會發生的一切,都是提前決定好的。
就算發明出了時間機器,連時間穿越這一動作,都已在時間線中寫好。只要在未來有確定的穿越動作,在過去就會提前接收到穿越來的人。
(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提前被規劃好的嗎?
(我從出生開始,就已經被規定好了,要在現在,制造出時間機器?)
要不是設備不允許,艾芙琳可能真的會回到自己小時候,殺掉自己。然后看看沒有自己的世界,會不會造出時間機器。
但現在的她已經深刻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了。
(好無聊。)
這是一個什么都被規劃好的世界。
沒有變數,就意味著沒有新的可能性,沒有新的玩法。
你以為自己所作出的新的創舉,其實是走在一條既定的道路上,抵達早就確定的目的地。
沒有可能性——
這對艾芙琳來說,最無聊不過。
突然,艾芙琳變得癲狂起來,她腦內開始狂亂地構思:
(既然如此我就再穿越一次如果這個世界是宿命論的話那么我就必須要去成為那個在未來會穿越回來的我從邏輯上考慮在時間線上當從未來回來的我已經存在而我還沒坐上列車成為從未來回來的我時我應該是絕對不會被抹殺的那么我在進行穿越前讓別人用什么方法確確實實地殺了我不行別人靠不住就讓從未來回來的我把我釘在機床上用液壓機把我壓成肉泥讓我確確實實地消失然后在未來本該坐上列車進行穿越的我就不存在了這樣已經從未來回來的我就會成為一顆邏輯悖論炸彈就讓我試試看能不能炸掉這個宿命論的狗屁世界——)
艾芙琳猛地蹲下來,開始小聲啜泣。
就算是她,也被自己的瘋狂想法嚇到了。
“嗚……O·哈恩,F·斯特拉斯曼,讓·弗雷德里克·約里奧,尤利烏斯·羅伯特·奧本海默,齊拉德·萊奧,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艾芙琳蹲著,將腦袋藏在臂環內,小聲默念著科學偉人們的名字。
每當她焦躁難安時,這種方式總能帶給她冷靜。
“尤利烏斯·羅伯特·奧本海默……”
艾芙琳心想,領導研制了人類第一顆核武器的奧本海默,是否也曾在看到世間的浩劫后,對自己的發明感到后悔呢?但如果給他一次機會,讓他永久抹除自己的科研成果,他又是否真的樂意呢?
所有的科學家,對自己的科研成果,都抱著一種復雜的情緒吧。
雖說自己的發明,讓她認識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本質,但艾芙琳還是想相信,時間穿越這項技術的潛力。
她覺得,這也是一項,能夠改變世界的技術。
對自身瘋狂的恐懼和對自己成果的糾結纏繞在艾芙琳心中。
突然,她萌生了一個想法。
***
為了慶祝自己投資的時間穿越項目取得初步成功,聯合體特意為研究室內的全體科研人員,舉辦了一場慶功宴。就連聯合體首腦本人,也親臨現場——
當然是以虛擬人像投影的方式。
在宴會氣氛高潮時,聯合體首腦宣布:會給所有為本項目貢獻了力量的科研人員,提供在聯合體內四個國家通用的,國家研究員職位。接受了這份OFFER,就相當于在四個國家擁有公務員身份,可以永久地享受各項福利和優厚的薪資待遇。
研究團隊成員們因為這份意外的驚喜,都感到相當興奮,一同鼓掌歡呼著。
“未來,必將是屬于[時間科技]的時代!讓我們一起牢牢掌控住這項核心技術,成為未來世界的主宰!”
被宴會場內瘋狂高昂的氣氛所包覆,艾芙琳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看著身邊亢奮的研究伙伴和立于他們之上的聯合體首腦,艾芙琳之前萌生于心中的想法,變成了一種決心。
她徑自穿過人群,站到會場內的舞臺上。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歡呼聲逐漸安靜下來。
艾芙琳擺弄了一下她面前的立式話筒,掃視了一圈臺下的人群后,說道:
“我決定,無條件公開我們的研究成果。”
***
艾芙琳離開宴會,來到室外。
她明白自己的宣告必會在同伴中引起軒然大波,所以她便提前逃離了那個旋渦。
夜里,溫度已經下降,但穿著晚禮服的艾芙琳并沒有覺得很冷。
“師姐……”
身后,之前曾跟艾芙琳一起吃過晚餐的其中一個小師妹追了出來,沖背對著她的艾芙琳說道:
“聯合體的首腦剛才說了,如果讓技術外泄他國的話,就取消研究團隊所有人的國家研究員任職資格,并將他們從自己勢力范圍內的科研結構中排除在外……”
艾芙琳不想轉身,她確實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團隊里的其他伙伴,都很不滿師姐你的行為……”師妹沒能得到艾芙琳的回應,便繼續說道:“他們一是不想放棄即將到手的名譽和地位,二是不理解師姐你將自己的科研成果拱手相讓的舉動……
“為什么要把大家辛辛苦苦得到的成果公之于眾啊?!
“自己努力得來的成果,想要牢牢攥在自己手心里,這才是人之常情吧?
“師姐你為什么總是這樣異于常人啊!”
師妹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最終還是沖艾芙琳大喊道。
這次聯合體給他們集體提供的入職機會,應該是她在此處安身立業的最好機會了吧。
年輕的師妹追著艾芙琳出來,想讓自己的情緒有個宣泄,但其他那些沒來找艾芙琳的團隊成員,幾乎也同小師妹是一樣的看法。
艾芙琳沒有回話,默默地走開了。
(他們總說我瘋狂,有太多不切實際的想法。做研究時只滿足于自己的欲望,經常做出危險的舉動。
(可是,他們不也為了自己的地位和名譽,想要將這項技術私有壟斷嗎?
(他們難道就不是滿足于自己的欲望?
(他們就不瘋狂?
(到底誰才瘋狂?
(……
(或許,我們都瘋狂。)
理智告訴艾芙琳,她所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
宴會過后,艾芙琳與研究伙伴們,一直處于一種尷尬的冷戰狀態。
迫于他們的壓力,艾芙琳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實施她公開技術的計劃。
這天,聯合體打來電話聯絡她。
聯合體:“這幾天我們問了你的研究團隊內的成員們,他們幾乎都——
“準確來說,是全都很樂意接受我們提供的國家研究員的職位。
“也就是說,現在執意要公開技術的,就只有你了,艾芙琳。
“你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執念中,但我們會給你幾天時間,讓你考慮。
“完成試驗后,大家都很疲憊。我們會安排一段時間的休假,讓整個研究團隊好好休息。
“你們研究室剛剛招了一個新研究生進來吧,你何不趁著公休日,帶他參觀參觀這里,也幫你自己緩解一下心情?”
艾芙琳心中奇怪,聯合體竟然會關心他們這里研究生的招募情況。但她不想多講,與聯合體約定了在公休日答復的時間后,便掛斷了電話。
(新來的研究生啊……有沒有可能從一個涉世未深的師弟身上,得到一些啟迪呢?)艾芙琳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自嘲地笑了。
將技術公開,是艾芙琳出于自身理性,所采取的“正確”的行動。
研究室同伴們的決定,是他們自己自由的選擇,艾芙琳無權干涉;但另一方面,她又感受到了背叛,這讓她懊惱。
聯合體的霸道與強干涉,也讓她渾身不自在。
這一切的一切,都令艾芙琳感到極度煩躁。
因為她對這些,毫無興趣。
這些,一點都不有趣。
她好想拋開一切,坐上磁浮列車,去實踐她那些剛想到的新奇想法,試圖去挑戰一下這個宿命論的世界既有的規律。
這,才會讓她感到興奮。
但現在,她必須壓抑自己內心的沖動,去考慮這些現實的問題。
壓抑,壓抑。
內心的沖動,和理性,讓艾芙琳糾結難耐——
一切,都該在公休日那天,做個了結。
艾芙琳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場釋放。
一場瘋狂的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