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說的很對,但或許還有一些問題。”
說話聲從左側傳來,托尼循聲望去,不遠處坐著一個年紀約莫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
男人皮膚白皙,高高瘦瘦的,留有一頭蓬松卷曲的金發,高直挺拔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銀色的細邊眼鏡,眼鏡下的眼睛細細長長,并不明亮,卻十分深邃。
如今已是初夏時節,可這中年男人卻還穿著一身筆挺的淡色西裝,腳下踩一雙被擦拭的錚亮的褐色皮鞋,他的穿著打扮與這座破舊的球場,與球場里坐著每一個人都顯得格格不入。
比起一名球迷,他更像是一位教授。
若是尋常,聽見有人不同意自己對足球的看法,托尼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反駁回去,在用幾十年的足球理解去駁倒對方。
然而現在,在這個中年男人面前,他卻始終張不開口,只是走上前去,問道:“有什么問題?”
中年男人依舊坐在那里,他深邃的眼睛沒有去看走過來的托尼,而是一直望著場下。
他面色平靜地解釋道:“強者可以擁有球權,卻不能一直擁有球權,足球不應該是一個人的表演,它就像一支交響曲,只有在各種樂器的配合下,這首曲子才會更加美妙。”
托尼沉默了,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想要從里面找出一句可以反駁中年男人的理由來,卻始終也是找不到。
中年男人聽見托尼沒了聲,笑了笑,問道:“帕萊索剛才進球的那個孩子,他是你的兒子吧?”
“對……”托尼愣了愣神,“你怎么知道。”
“猜的。”中年男人淡淡地回答著,“你們父子倆簡直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我想只要眼睛沒瞎,人們都應該能猜出來。”
“是你喜歡范巴斯滕,還是你兒子?”中年男人沒等托尼說話,又接著問道。
“是他喜歡。”,托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什么都知道。
“難怪射門姿勢一模一樣了。”中年男人自言自語了一句,便不再說話。他站了起來,回身向看臺后方走去,看樣子是想提前離場了。
托尼眼瞧他要走,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覺得這男人一定不是什么等閑之輩。“對不起,先生,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在后面喊著。
中年男人回過頭,淡淡的笑道:“我只是一個來帕萊索度假的普通人罷了。”
他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托尼也沒有繼續追上去問個究竟,因為他覺得這世間奇奇怪怪的人總是很多,沒必要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怪人,而失去了兒子的比賽。
中年男人徑直走出了球場,他一出場,便有個年輕人向他小跑過來:“溫格先生,你不看完這場比賽嗎?”
“走吧,孩子,我是來帕萊索度假的,可不是為了這該死的足球,而且我想,我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了。”中年男人淡淡地答道。
——
“怎么樣,于利斯的瘦猴子,你……你還有力氣嗎?”馬蒂厄的雙手插在他渾圓的腰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有。”蒂埃里的嘴里只蹦出了一個單詞,他彎著腰低著頭,平復著呼吸:“帕萊索的土包子,是你快不行了吧?”
馬蒂厄抹去了額頭的汗水,費勁地笑了笑:“笑話,我馬蒂厄什么時候說過不……不行了,我……我……我……”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身后的澤比納打斷道:“我什么我,我看你倆還能撐到什么時候,還有最后五分鐘了,是時候使用那一招了。我先撤了,你倆引開火力,接下來看我的。”他話剛一說完,便向著后場跑開了。
蒂埃里和馬蒂厄站在原地,相互看了一眼,交換了個眼神。
倏而,兩人同時高舉著左臂,再朝著天空順時針轉了三圈,周圍隊友瞧見他倆手勢后,都沒有說話,只顧悶頭跑動著,在球場上不停交叉穿梭,誰也看不出他們想要干什么。
教練龐扎在場邊望著,他早已脫掉了外套,但汗水還是浸透了他穿在里面的那件短袖T恤。看著孩子們的跑動,他明白,這群孩子已經準備使用最后的殺手锏了。
殺手锏不是他安排訓練的戰術,而是蒂埃里、馬蒂厄與澤比納這三個小孩昨天才研究出來的。
這個年齡段的男孩總是充滿著想象,他們都渴望像動畫片里的那些英雄一樣,擁有一招制敵的絕技。
昨天下午從圣馬丁教堂回來后,這三個孩子就拉著自己來看他們新想出來的一招殺手锏。也不知他們是從哪兒得到的靈感,這殺手锏的確是有些意思,不過終究是小孩想出來的計謀,漏洞比作用還多。
若換作別的教練,恐怕早已一盆冷水澆到孩子們頭上。但是龐扎沒有,他認為足球是激情與自由的結合,就應該鼓勵孩子們在球場上的那些天馬行空般的想象。
于是,他對這個殺手锏做了改良,又召集著球隊合練了幾次,這套戰術便算是成型了。
龐扎根本沒對這個所謂的殺手锏抱什么希望,相反,現在他越來越看不透坐在對面教練席上的那幫同行,心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盤了。
從開場八分鐘比分扳平開始,南特的孩子們便一副死守到底的架勢,一直把鐵桶陣擺到了現在,這根本不是這支強隊應有的風格。
若只是擺大巴那還好,龐扎的球隊本就是踢得攻勢足球,他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們破不了這個鐵桶。
可偏偏南特他們對自己這邊的球員所做每項針對性防守都行之有效,特別是針對陣中最大殺器蒂埃里的防守,更是打在了這個孩子的七寸上。
他們派兩人時時刻刻貼死蒂埃里,運用身體優勢做文章,再切斷馬蒂厄與他之間的聯系,帕萊索的整體進攻便徹底癱瘓了。
真是見了鬼了。
他在心中暗罵一聲,又側身朝南特教練席上望去。
這時,他們坐在最左側的主帥與幾名教練也是按捺不住了,都站起身來焦急的注視著場上戰局,板凳上只剩下最末的那名教練還坐著,龐扎恰巧看見了他。
三十來歲,戴著眼鏡,一張冷漠的撲克臉盯著身前的小本子,干瘦的手捏著筆寫寫畫畫……
克……克勞德?!他什么時候跑去南特了?
龐扎啞然,他總算是明白了南特為什么要這樣踢球了……
“見鬼,嘿,克勞德!”他笑著朝南特教練席高喊,“你什么時候跑南特去了,我說伙計,你的野心可太大了,把于利斯的孩子們帶成一幫烏龜還不夠嗎?”
克勞德顯然是聽到了龐扎的喊話,他沒有回答,手中的筆停頓了片刻,又重新開始寫寫畫畫。
龐扎見狀,聲音更大了:“我的老伙計,我真想用腳下的球鞋狠狠踢你的屁股,你的鐵桶陣不錯,但現在對我根本沒用了,因為你失去了你的錐子,蒂埃里現在可在我們這邊!”
“謝謝”,克勞德沒有繼續沉默,冷冷地回道,“我也沒想到你們帕萊索居然也還會防守。”
克勞德失算了,他本來是想依靠鐵桶陣去消磨對手體力,在過程中尋找反擊機會,不行再在最后的時間里發起反撲,利用體能優勢徹底擊垮對手。
但他沒料到,帕萊索進攻端有蒂埃里,防守端居然也有個高大兇猛速度極快的后衛,這孩子也是一年前執教于利斯與帕萊索交手時,自己未曾見過的。
每逢自己球隊集結反擊之時,他或卡斷球路,或回追防守,總能在第一時間阻斷南特的快攻。
扳平比分后,龐扎也作出了一些調整,他在防守端多投入了一點兵力,這樣高大兇猛的澤比納也不會再陷入一對三的窘境。
“謝謝你,克勞德,不過說實在的,你們南特的進攻質量可不怎么樣,我……”
他還想繼續嘲笑嘲笑克勞德,卻忽然聽見場上一聲短促哨音響起,放眼望去,蒂埃里倒在了對方禁區內,而裁判的手正堅定地指著點球點。
“噢,我的上帝啊,點球,是點球!”龐扎一下從教練席的板凳上彈到了場邊,他興奮地抱著腦袋瘋狂嘶吼,他知道蒂埃里他們的殺手锏成功了……
在龐扎與克勞德打嘴仗的同時,帕萊索孩子們的殺手锏也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主攻手蒂埃里與橋頭堡馬蒂厄在做出手勢后一齊左移,與此同時,其余的隊友卻向著他們的反方向跑動,盡數扎堆在球場右路,排成了兩個縱列。
南特的小球員見狀很是驚訝,在4-3-3風靡法蘭西的這個時代,踢4-4-2陣型的球隊雖然少見,但他們也是見過,但眼前帕拉索列出的這般“縱向4-4-2”站位,他們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這樣怪異的陣法出現在眼前,孩子們頓時有些慌張,心里一下沒了主意。
他們思考了片刻,決定繼續按照教練中場時布置好的防守策略,繼續執行下去。兩個去貼蒂埃里,三個去堵馬蒂厄,剩下的五個一些去切斷左右方可能的傳球連接路線,一些去防守右側攻來的對手。
然而,在蒂埃里他們的眼里,對方如何防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鐵板一塊的南特動了,他們的防守站位被徹底打亂。
左側,蒂埃里拉著馬蒂厄繼續在無球跑動,吸引著對方的防守火力。
右側,澤比納已經開始啟動了。他雖是右后衛,卻擁有著強大的持球推進才華,跑起來虎虎生風的他在右路帶球飛奔,直襲禁區而去。
南特小球員又是吃了一驚,但訓練有素的他們腳下卻沒停下,集結著隊友朝澤比納圍了過去。
澤比納不是蒂埃里,他沖擊力雖然強,腳下卻沒有連過數人的本領。不過,他幸好也不是只顧蒙頭蠻帶的蒂埃里。
眼見對手圍了過來,他搶先一步便把皮球傳了出去,自己卻繼續朝前方快跑。而隊友接球后,也不作停留,看準方位,一腳又將皮球踢還給回了他腳下,他繼續朝前突襲。
如此往復數次,區域防守人數本就不占優的南特根本經不住這樣極副沖擊力的二過一配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澤比納持球突到了禁區線之前。
待他抵達后,左側的蒂埃里二人也拍馬殺到。兩人趕到禁區,馬蒂厄在前頂著防守,高喊著傳球。畢竟都是些14歲以下的孩子,南特留下的兩名中衛以為他是準備終結比賽的那一個,自然也都堵了上去。
而在他高喊的同時,右路突進的澤比納也起腳踢在皮球上部,一個低平球掃向禁區。然而,這皮球運行的軌跡卻不屬于前點的馬蒂厄,而是后點的蒂埃里。
眼見皮球朝這一側奔來,如影隨形貼防蒂埃里的兩個孩子心下有些慌亂,但好在他們一左一右夾防著他,倒也不至于看不住一個低平球。
兩人迅速地交換了個眼神,而后右側那人一腳蹬了出去,準備截斷傳來的皮球。
此刻,皮球距他僅三米,禁區里帕萊索的球員除了身畔的蒂埃里和不遠的馬蒂厄再無他人,他以為必定不會出現什么意外。
然而,意外發生了……
他剛蹬出兩步,背后驟然襲來一陣疾風,疾風中隱藏的黑影從身側一閃而過,搶在前面接住了皮球。
不好,他怎么這么快!
心念電轉間,他打定了主意,點球總比進球好,他爆發出最后一點氣力扯住黑影衣衫,將他拽倒在地……
“于利斯的瘦猴子,你還行嗎,不行我來罰。”馬蒂厄看著蒂埃里雙手撐在膝蓋上彎腰喘氣,汗水如溪流般從他臉頰滑落,顯然是體力不支了。
這次,蒂埃里沒有與他拌嘴,只是堅定地點了兩下頭,表示自己還能繼續撐下去。
蒂埃里體弱多病,按以往的體能,自己是踢不滿全場比賽的。
在過去,龐扎為了保護他,也從未讓他踢滿過比賽。然而今天的這場決賽,他不僅踢滿了,現在還準備攻入殺死比賽的一球。
他喘著粗氣,他知道自己已是強弩之末了,方才的那一次超越對手的爆發沖刺,已經耗盡了自己全部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