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地上的落日往往是很快的一瞬。

　　地底的黑夜降臨也很快。

　　幾分鐘前他還能透過屋內的落地窗看到遠方背對這里的兩尊雕像上由石料勾勒出的衣衫褶皺。

　　片刻后，天空中最后的火元素褪去，黑暗覆蓋了這座基地外圍海面。

　　海岸邊有星星點點螢火亮起，估計是夜晚長明的燈塔。

　　燈塔頑強的對抗著黑暗，像是螢火蟲倔強的想要點亮長夜。

　　荀子憂穿著米色風衣，站在落地窗前，安靜的欣賞著眼前的景色。

　　洶涌的海浪就在他腳下十幾米處翻滾，窗戶上玻璃隨著海浪撞擊而顫動。

　　這讓他稍微退后一小步，有些擔心面前的玻璃會不會在下一瞬間碎裂。

　　窗戶沒有破裂，矗立在海水中的基地穩如泰山，等天空徹底陷入黑暗后，他把目光從窗外收回，轉向辦公桌后的男人。

　　男人被稱作賢者，按照阿芙洛狄忒的說法，對方會解答自己心中一切疑惑。

　　上一個荀子憂以為會解答自己疑惑的人是濟慈。

　　而事實上，那個人只對吞噬自己的靈魂感興趣。

　　賢者依然在按照十幾秒種一份的時間批改文件，也許有幾份花的時間長一點，大體上都維持在十五秒鐘左右。

　　他就像是無情的批改文件機器，放在左手邊一摞摞高聳如山的文件批閱完畢后被移動到右手邊壘起。

　　男人工作效率很高，然而以左側文件高度判斷，這樣愚公移山的工作還要繼續進行不短的一會兒。

　　等待中百無聊賴的荀子憂開始觀察賢者。

　　目光是一種壓力。

　　很多人辦公時喜歡有隱私的空間，就像上廁所時身后站著人尿不出來一樣，有人盯著你寫字也會讓抗壓能力低的人心頭發毛。

　　荀子憂不信賢者不知道自己正在看他，對方動作依然穩定而從容。

　　就外貌扮相來說，阿芙洛狄忒口中的“賢者大人”蠻讓人失望。

　　風采若神人的女孩就不說了，老騙子濟慈見面的時候也是風度翩翩儒雅隨和老紳士的樣子。

　　賢者，長臉盤，高鼻梁，黑發，黑眼，淺淺的絡腮胡和唇邊的八字胡連成一片。

　　他不難看，也不好看。

　　就臉型而言，普通，非常普通，混在人群中不存在任何特色，酷似你每天在街角巷陌里擦肩而過的碌碌無為的中年大叔。

　　這一張臉沒有特殊原因，在腦海里停留不了三秒鐘。

　　甚至沒有對方混厚有力的聲音讓人印象深刻。

　　這樣普普通通的中年大叔卻穿著紫袍。

　　這座被習慣叫做“火宅”的基地里，荀子憂見過所有人身上穿著衣服都是米色。

　　唯有賢者穿著紫色衣袍，彰顯出他身份和他人的不同。

　　化工革命前，紫色染料榨取難度極高。從一萬多只天然提爾海螺中才能生產一克紫色涂料。

　　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里，紫色布匹賣的和同等重量的黃金一樣貴。

　　因此紫色，無論遵從東方還是西方文化傳統，都屬于極尊貴的顏色。

　　除紫衣之外，荀子憂沒有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出更多異于常人的地方，就把注意力又轉向辦公桌邊書櫥。

　　這間辦公室中除了一套桌椅，只有門口處礦物展示柜以及辦公桌旁書櫥兩樣家具，連第二把椅子都沒有。

　　書架有兩米高，被堆的滿滿當當。

　　從最新出版的精裝書，到泛黃的古書，還能看見擺放在特質的真空罩內不知有多少年歷史的羊皮卷。

　　看這些書邊角處的痕跡，如果賢者沒有打腫臉充胖子的習慣，他應該真的好好看過這些書。

　　荀子憂目光一行行掃過去，仔細留意每一本書的信息，想要把它們牢牢刻在記憶中。

　　除了少部分漢語，英語之外花花綠綠的圖書，荀子憂連名字都看不懂。

　　他猜測也許是有俄語書，波斯語書以及其他種類的語言書籍。

　　這并不妨礙荀子憂依然想把它們的樣子記在心里，這是他很多年來形成的肌肉記憶。

　　互聯網包羅萬象，檔案館和圖書館里也能找到近乎于無盡的圖書與古籍，但其中能找到的有關神秘學的文字實在是太少了，他從不放過任何可能。

　　荀子憂在書籍上看到了一本封面是拜占庭帝國雙頭鷹旗的古卷。

　　有人紅筆在書本封面上“?ωμαν?α”的字符上大大的寫著1453。

　?。|羅馬帝國于1453年滅亡。）

　　受P社游戲的影響，荀子憂知道?ωμαν?α是羅馬的含義。

　　“精羅落淚?！?p>　　荀子憂揚起眉毛，胡思亂想。

　　“精羅落淚是什么意思？”正在低頭批改文件的賢者突然說。

　　荀子憂悚然一驚。

　　對方怎么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還是說自己不小心把想法說了出來。

　　“不好意思，我知道這既有點失禮也有點嚇人。”賢者抬起頭，透過金邊眼鏡觀察荀子憂，“我不常聽別人的想法，也不是故意這么做的，只是有一點好奇?！?p>　　“你……你聽見我在想什么？”荀子憂問。

　　“只有這一句，你對我平庸外貌感到失望那部分沒有聽見。”

　　荀子憂嘴角肌肉抽搐。

　　“有些事情不需要聽心相，看一眼別人的眼睛就知道了。”賢者微笑，“況且和阿芙洛狄忒小姐動人姿容相比，你對我的外貌感到失望再正常不過了。”

　　“真厲害?！?p>　　荀子憂嘴上這么說，心里依然不大相信有人可以通過眼神發現這么多秘密。

　　“不是什么讓人感到吃驚的事情，我在這間辦公室中呆了足足幾十年，每天樂趣除了看書，就是觀察其他人，自然能磨煉出微不足道的技巧?！?p>　　中年人面容很平常，笑容卻非常有親和力。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精羅落淚是什么意思？什么是精羅？”

　　“精羅的就是精神羅馬人，意思是在精神上把自己當做一個羅馬人，一般都是開玩笑的說法?！?p>　　荀子憂簡單的解釋道，“這是P社玩家的梗，您知道P社么？出品《中世紀之王》此類戰旗游戲的公司，它在震旦很受歡迎。在游戲中可以扮演中世紀勢力。很多玩家都會把自己的陣營選擇拜占庭。

　　所以也就有了精羅這樣玩笑性質的說法?！?p>　　“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東羅馬帝國滅亡。游戲也在1453年結束，我看見您書架上有一本封面是拜占庭帝國雙頭鷹旗的書。書封上也有1453的字樣，所以亂想來著。”

　　“君士坦丁堡，拜占庭？”賢者的眼瞳里有奇異的色彩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