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453,癸酉年,明景泰四年。
這一年,法國收付加萊以外的全部領土,標志著英法百年戰爭的結束。
同年,緬甸信修浮女王登基。
同年,蒙古太師也先稱汗,在他統治下,瓦次部落達到極盛。這個四年前造就“土木堡之變”的軍事統帥將在兩年后迎來自己生命的終結。
同年,明英宗朱祁鎮困守南宮,準備在狹小宮殿中了卻余生。
四年前,在那場堪稱屈辱的戰爭中,他不僅輸了戰役,也失去皇位,目前座在龍椅上接受萬民歡呼朝拜的是他的弟弟景帝朱祁鈺。
朱祁鎮不知道,和徽欽二宗不同,再過四年,他就能重新以皇帝的走過乾清門的正門。
這個飽受命運戲弄的人兒將成為歷史上極度罕見的輸了江山又坐回江山的男人。
只是大明王朝身上刻下的由盛轉衰的詛咒也開始生根發芽。
同年,君士坦丁堡被奧斯曼帝國攻陷,東羅馬帝國滅亡。
亦是同年,歐洲長達一千年的中世紀由君士坦丁堡城門洞開的那一刻宣告結束,西方歷史進入了新的紀元。
——歷史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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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士坦丁堡啊。”
“那是一座非常大的城市。”荀子憂隨口介紹。
中年人說他已經在這件辦公室里耗費量了幾十年前的時光,常年生活在地底的人即使書架上擺放著一本拜占庭雙頭鷹旗的書籍,也未必對這座城市有多么深刻的認識。
“繁華的國際化大都會,世界著名旅游圣地。歷史上曾經是東羅馬帝國和奧斯曼帝國兩個偉大帝國的首都。
拜占庭時期被稱作君士坦丁堡,在奧斯曼時期被稱作伊斯坦布爾,是東西方文化融匯的精華之地。除了華美的寺廟,那里還有一座非常大的博物館——古代東方博物館。東方西方,震旦、巴比倫,亞述,歷史上各個著名帝國的文物幾乎都能見到。”
提及博物館,荀子憂變得興奮起來,他喜歡博物館。
“你去過那座城市么,荀先生。”賢者眼神中流露出追憶的色彩。
“這倒沒有,很希望有時間能去看看那座熱鬧的城市。”
荀子憂撓撓頭,他只在Google衛星地圖上看到過伊斯坦布爾的三維街景以及瀏覽過古代東方博物館的英文首頁。
“是該去一去,君士坦丁堡不僅僅是熱鬧的城市,它還是一座偉大的城市。”
中年人眼神復雜的看向窗外的海浪。
說到這里,他的表情忽然變得深刻了,依然是一位普普通通中年大叔的臉,臉上卻帶著哲人的深邃。
賢者說自己能夠通過眼神看透絕大多數人的思維。
世界上是否真的有人能靠著觀察通曉人心荀子憂并不知道。不過他知道微表情學里,眼睛確實能流露出很多情緒,據說克格勃和CIA的審訊專家是這門手藝的行家。
荀子憂對微表情只知道個皮毛,中年人的眼神他讀不懂,僅僅粗糙的感受到復雜和矛盾。
有那么一瞬間,對方的眼神里的色彩讓荀子憂感到畏懼,也有那么一瞬間,賢者眼神里的悲傷讓他自己也似乎要落下淚來。
最終,這些情感又都褪去了。
他再度回歸了平凡。
“您去過那座城市?”荀子憂問道。
中年人剛才的話語里對他偶然提起城市有著熔巖般熾烈翻涌的情感。
“君士坦丁堡,當然了。”賢者撫摸著下巴上的胡須,“只是有些懷念。”
他推動眼鏡架,繼續低下頭翻閱未批改完成的文件。
“剛才你在辦公室里等待的時候,我其實一直在構思開場白。人和人之間彼此的觀感往往是由第一次見面的頭幾分鐘決定的,你們東方人說良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般就是這樣的含義。”
“如果我漫長的人生中告訴了我什么樣的道理的話,其中有一條就是有力的開場白是構建彼此信任的好方法。”
“信任?您沒必要取得我的信任。”
雙方彼此地位不平等,賢者確實沒有必要取得荀子憂的信任。
“不,在聯合會,和友人保持絕對信任是最重要的信條之一。”賢者把最后一份文件放到右手邊,隨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瓷瓶。
“我本來想先在你面前解開格洛麗亞·濟慈先生靈魂中的秘密作為一件送給你的小禮物。”中年人說,“但既然是我聽到第一句你的心聲就是有關拜占庭的故事,我相信這是神明給出的指引,就從自我介紹開始吧。”
“你問我去沒有去過君士坦丁堡,當然,我當然去過那座讓我魂牽夢縈的城市。”
賢者雙手放在桌子上,記憶里的城市又變得鮮明起來。
“首先,容我指出您話里的一個錯誤。伊斯坦布爾這個名字并不是占領君士坦丁堡城池的蘇丹先生所給予的。
這個名字的來源要比1453年早的多。伊斯坦布爾不是奧斯曼語的稱呼,這個詞匯來源于koine。我不太了解它在漢語中應該怎么表達。就叫它科因語好了。”
“科因語是一種古希臘共通混合語,希臘語和拉丁語都是拜占庭宮廷常用的語言之一,伊斯坦布爾這個詞匯的意思是城區,特指君士坦丁堡的城區范圍,也就是克斯坦丁尼耶。
你可以理解為君士坦丁堡和伊斯坦布爾都是拜占庭對于君士坦丁堡這座城市的不同稱呼。”
“這樣嗎。”荀子憂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說法。
“至于君士坦丁堡,它的名字本身就帶著奇妙的迤邐色彩,在我出生的時候,我認為它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天國之國,萬城之城。三面都是波光粼粼的大海,城墻巍峨的堅不可摧。
和這座代表著光榮和偉大的城市相比,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只是渺小的沙粒。即使是帖撒羅尼嘉(注:一座規模宏大的重要城市)也遠遠無法企及它的巍峨與厚重。
我沒有錯,這么多年過去了。回首看去,哪怕把目光放到全世界。也只有京城,與威尼斯這樣的城市能夠與它相提并論。”
“雖然蠻自豪的。”荀子憂說,“但紐約,東京規模都很大啊。東京的GDP有一萬億呢,整個非洲扣除尼日利亞和南非,加起來還達不到這個數字。”
賢者笑了笑。
“那時日本的首都還不是東京,至于新約克城,還是沒影子的事情。”中年人輕聲說。“我現在還記得,面朝黑海入海口,傾斜的紫色山坡上掛滿了大理石雕琢的夢境,我一次次從紅頂白墻的蜿蜒街道邊走過,街頭巷陌是那么熟悉,又美的那么讓人心驚。
穿著帕魯達門托姆的少女端著托盤從你身邊擦肩而過。你知道什么是帕魯達門托姆?”
“大概是某種衣物。”荀子憂越聽越覺得離譜。
“一種紫色的大斗篷,那些女孩穿起來優雅極了,粉嫩粉嫩的脖頸和手腕從斗篷底下露出來,有的人眼睛是黑色的人,有的人的眼睛是綠色的,像是珍珠或者點翠。
這是一座極其矜持的城市,又是一座無比放肆的城市,全歐洲的風云在它的四周流動。我住在哪里,感受著全天下人的目光,就像是住在華麗的玻璃行宮。
它是查士丁尼皇冠上最后一粒珍珠,也是我的全部。我坐在帝王寶座上,自以為是煌煌天下的主人。
雖然我的疆域只有一座城,但我是羅馬的王,也就是目之所及整個世界的王。”
荀子憂臉龐抽搐了一下,驚疑不定的看著中年人。
“這……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他想起活了上百歲的濟慈。
濟慈手上滿是斑駁的老人斑,氣質富貴而深邃,說有100歲不是不能相信。
眼前大叔乍看起來只是四五十歲,卻稱自己是昔日那個故去世界的主人。
“五百年前。”中年人嘆氣,“準確說是15世紀。”
“荀先生,我出生在1405年的東羅馬帝國,我父親是帖撒羅尼嘉總督,東羅馬帝國君主曼努埃二世,我的哥哥是巴列奧略王朝倒數第二位君主,約翰八世。而我,我的真名叫君士坦丁·德拉加賽斯·帕里奧洛格斯,人生的前五十年一直生活在君士坦丁堡。”
“你也可以叫我,君士坦丁十一世。”
“這個開場白但愿算的上令人映像深刻。”
荀子憂腿一軟,要扶住桌子才能勉強站穩身形。
自己面前的,
竟然是,
竟然是,
應該已經死了五百年的君王。
東羅馬帝國最后一任主人。
君士坦丁十一世。
“您……您……您當過國王。”荀子憂的舌頭開始打結。
“不。”出乎意料的,賢者搖頭否定。
他思索以后認真的回答,“準確的說法,我當過皇帝。我是羅馬的皇帝而不是國王,理論上說,全歐洲所有國王都是我的臣子。”
怎么會有人能用這么平常的語氣說出如此不平凡的職業。
荀子憂此前覺得用云淡風輕的語氣裝逼的想象力極限應該是《正聯》里老爺和閃電俠的那一幕。
蝙蝠俠開著炫酷到爆炸的限量版奔馳概念跑車去接閃電俠。
閃電俠問你的超能力是啥?
布倫斯·韋恩云淡風輕的回答。
“I'm rich.”
真的是就怕貨比貨,人比人。
看起來牛逼到爆炸的句子,和身邊這位中年大叔一比就什么也算不上。
公子哥韋恩再厲害也不過就是哥譚市的黑夜王子啥的,眼前這位大哥可自稱是東羅馬帝國正經八百的皇帝。
他的祖先曾統御著近乎于無限的疆域,從波斯直至阿爾卑斯山脈,又延伸到亞洲的荒野。
到了君士坦丁十一世這一代,拜占庭帝國已經落魄,按照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在《人類群星閃耀時》里的說法。
——可憐盛極一時的拜占庭帝國,只剩下一個沒有身軀的腦袋,沒有國土的首都……末代皇帝的帝國只有一個小碟子那么大,正好有一座環形大墻,把教堂、宮殿和雜亂無章的住宅圍在里面,人們就管它叫拜占庭。
但總歸祖上闊過啊!這可不是魯迅先生筆下阿Q那樣虛無的自我麻痹。
君士坦丁十一世,他的祖宗是皇帝,父親是皇帝,哥哥是皇帝,到了自己還是皇帝。
西歐那一票小弟再強大,也是“King”,也只是國王。
而君士坦丁堡的王再弱小,也是“Emperor”,也是無上的皇帝。
在東羅馬帝國的君主面前,其他人都是卑微的臣子與仆人。
《正義聯盟》里,超人和閃電俠面對老爺富有的驚訝和震撼更多是一種電影的營造手法。
他們本身也是牛逼轟轟的人。現實中這樣牛逼的人應該是對單純的金錢無感。
就拿超人舉例,如果這位長得跟大理石塑像一樣的仁兄真的想要錢的話,不偷不搶,賣苦力就好了。
早晨起來,舉著石頭嗖嗖嗖的建水壩,一座三峽半天工期,500億不過分吧?
下午午睡后,直奔航空局,舉著載人航天器嗤嗤嗤的往天上丟。
航天飛機退役后,俄國宇航局開出的船票價都黑到什么地步了?八千萬一個聯盟號的席位還不是把阿美利加吃的死死的。
超人給面子算你半價,一下午給美航局扔十個,給歐航局扔十個,再支援非洲第三世界國家丟五個。
十億不就又到手了嗎?
吃自己的飯,留自己的汗,順帶著推動人類文明走向星辰大海,這個氪星人這樣掙錢,簡直具有國際主義精神。
多光榮啊!布魯斯集團在他身前屁都算不上。
荀子憂就不一樣了。
除去濟慈,他這輩子見過最有錢的人是一位身價兩億左右會學校演講的成功校友。見過地位最高的人是他們高中的老校長。
這兩個人打包捆成一團順帶著來個超級加倍,也根本比不上眼前那個男人最落魄時地位的一根毛發。
那……那可是皇帝啊!
“你,你不是死了么?”
荀子憂嘴唇哆嗦的說,“我還記得看科幻小說中的一幕,你高喊著‘就沒有一個教徒來砍掉我的腦袋么’沖向敵人。”
“《三體》。”賢者竟然真的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本英文版的《三體》,他翻看折角的那頁,“我喜歡這本小說,也喜歡這里的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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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梓言
第一更。果然今天只來得及寫4000字。 謝謝書友曦沉月,謝謝焱之燼,謝謝書友20181102083049734,謝謝每一位收藏本書的書友。 你們的支持是我更新的動力。 如果喜歡,可以的話請點擊收藏,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