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果,咕果……”
地面處墻壁是血紅色的,地毯的底色也是血紅色的
紅色和紅色夾雜在一起,顏料和鮮血混合在一起,血腥在走廊邊的大廳里彌散。
觸手從地毯縫隙間劃過,尖利的前肢和后腿深陷在一寸厚的毯子里,讓金屬蛐蛐找到了泥土的感覺。
馬可波羅游記中對華麗地毯有大篇幅描寫,無疑,異域風情的毯子給游歷于東西方間的著名行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世界上最好的地毯你只能在伊斯坦布爾找到。”他曾如此寫道。
而大廳地上由羊毛,山羊毛點綴而成的手工毯子在伊斯坦布爾地毯中也可以算得上頂尖貨,由特供給古代奧斯曼宮廷王族使用的海雷凱地毯工廠制作。
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巴爾干半島的達官貴人們都以能夠擁有一條海雷凱地毯為榮,歷經兩個世紀時光侵染,棱形幾何圖案地毯中間繡著的緋色郁金香依舊嬌脆欲滴,在人血的涂抹下紅的妖異。
男仆半個碎裂的頭顱滾在地毯上,眼球里的驚懼還沒有散去,身旁散落著白銀托盤以及碎成瓷片的酒杯。
剩下的半個腦袋已在蛐蛐的口器中化作血沫。
它和金屬蟈蟈并不是為食人而生,它們最初只是觀賞造物,可它并不討厭人類血肉于進食器官里劃過的滑膩感覺。
確切的說,每一個煉金生物都不會討厭這樣的感覺。
血肉的滋味會讓金屬蟲聯想到青草,微風以及沉沒在浩瀚歷史中的記憶。
別誤會,蛐蛐也好,蟈蟈也罷,從它們在煉金反應釜里誕生的日子到如今不過剛剛過去了幾個世紀時間。
這樣的時光對于人類短暫的壽命來說是漫長的,對于煉金生物,大地、巖石、以及這顆星球來說只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短暫瞬間。
它未曾經歷過那個屬于煉金生物的奇幻時代。
金屬蛐蛐有口器但并沒有消化器官,所有吞噬的血肉都被喉嚨處翻卷的黑炎灼燒成黑化的飛灰。
它并不真的需要食物提供能量。但血沫化開的一剎那,身體彌漫的燥熱感(顯然,這是擬人的手法)讓它似有似無的感受到血脈傳承的記憶。
幾千年前,幾萬年前,幾十萬年前,很多很多年前……
先輩煉金生物們在腳下的土地上做過同樣的事情,并且做得不亦樂乎。
那些快樂的日子里,從劍齒虎、猛犸象到史前鱷魚和南方古猿……所有血肉生靈都曾在它們這樣偉大的神造物前瑟瑟發抖。
蛐蛐吞下了口中的血肉。
它記得自己的任務不是這個,好像有人安排它和蟈蟈吞噬掉有著黑頭發黑眼睛,之前把自己捧在手心的人。
不著急,那個孩子身上有讓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味道,而且他反正跑不掉。
血肉這種東西吃一次就忘不掉,多一具血食多一分享受。
真是搞不明白。
開始被制造出來的那些歲月里它在無數貴婦人的手上爬來爬去,竟然沒有意識到可以吃一個嘗嘗。只有一個每天忙于寫詩的藥劑師圍繞著自己轉悠。
浪費如此多的食物,暴殄天物。
蛐蛐挑起了兩條觸須,地板的顫動提醒它有人接近。
蛐蛐細嗅空氣里的味道。
瞧?那個孩子不是自己自投羅網來了。
……
跌跌撞撞走出致幻劑迷宮的荀子憂看著樓梯邊的殘破的尸體怔住了。
也許是因為殘留的致幻劑意志了顱腦內交感神經的活性,也許只是所有的害怕額度在今夜這個跌宕起伏的晚上早就用盡,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并不是非常害怕。
荀子憂只是感到疲憊與惡心。
他認識這具尸體,此前就是這個仆人為濟慈送來的皮箱和酒杯。
男仆小哥提著紅色皮箱走進會客廳時他還特意瞅了雕塑一樣面無表情的英俊老外幾眼,暗暗驚嘆腐朽資本主義富貴人家的仆役真是好氣派!
世事無常,再見面時黑衣小哥已經斷裂成無數段成為一具碎裂的尸骸。
荀子憂聽到磨牙和血肉摩擦發出沙沙聲,一只金屬蟲兩個觸須中從血泊中挑起。
它的翅膀摩擦依舊發出咕嘟咕嘟的悅耳叫聲,估計眼前的人肉加餐讓金屬昆蟲非常享受。
他可以推想剛剛這里發生了何等血腥一幕,男仆托著酒杯走在走廊前的大廳,遇到了這對金屬蟲。
小哥很可能還沒有反應過來這黃燦燦的蟲子到底是什么東西,就被它們撲倒在地。
銀色的托盤翻到在地,托盤上透明的玻璃酒杯在地毯上摔成碎片。
按照尸體的殘破程度看,男仆小哥先被金屬蟲鋒利的前肢隔斷脖子,勁動脈里的壓力讓血管中的血液噴濺到天花板上。
然后是手臂、腿,軀干……
金屬蟲磨牙上沾著的肉粒清晰說明了尸體消失的部分現在出現在哪里。
自然科學課上荀子憂觀察過昆蟲捕食蜜蜂。
大型節肢動物會用前肢牢牢的卡住蜜蜂的身體,強健磨牙一點點啃食著蜜蜂的頭部。
昆蟲進食的場面比起猛獸獵食,沒有鮮血橫流的血腥場面。更像是一場熱烈擁吻,只是擁吻的對象會不斷消失在蟲子進食腔中。
昆蟲是雜食性動物,蛐蛐和蟈蟈是昆蟲,經過簡單的三段論可以得到蛐蛐和蟈蟈是雜食性動物,它們的食譜上除去葉片,葉脈等植物,本身就可以吃肉的。
蟲子吃肉是很合理,可私自更換菜譜就是它們的不對了。
“哇!”
胃里反酸,一口泛著酸氣順著食管倒涌在嘴里。
昏黃的吊燈光線,晚餐時不合胃口的加冰飲料,荀子憂神經系統里尚未消退的致幻劑殘留以及眼前的噬人昆蟲。
所有的一切都讓荀子憂覺得頭昏目眩,惡心難耐。
想到自己還曾把這兩枚金屬蟲子托在手里,讓它們順著自己的手掌爬動……
荀子憂蹲在地毯上大吐特吐,直到胃囊里空空如也,嘔出的只有無色酸水才停止。
金屬蟲子們也感受到了新鮮血食的出現,它們停止進餐,搖頭晃腦的向著荀子憂爬了過來。
荀子憂拖著僵硬的腳步扶著墻壁緩緩后退。
身后迷宮走廊已耗盡他所有的體力,現在實在是太累了,跑不動,也不想跑。
不僅僅是身體的不適,活尸、迷宮、蟲子……這個詭異的深夜里發現的一切讓如山似海般厚重的壓力狠狠傾瀉在荀子憂的精神上。
他真的撐不住了。
若是注定會死在這件宅子里,那么就死在蟲子的嘴里吧……
荀子憂緩緩的坐到在地。
金屬蟲的節肢在地毯上交替挪動,拖動著它們血淋淋的身體向著自己靠近。
近了,越來越近了。
鼻端呼吸的空氣里充斥著濃郁的血腥味,荀子憂可以清晰看見最前方金屬蟲的口器里粘著的肉屑。
自己也會掛在同樣的位置,成為碎渣,花花綠綠混為一灘。
“這也太難看了吧。這樣的死法還不如被活尸幻想嚇死。聽到自己死訊的父母……他們該多傷心啊!”
想到父母,荀子憂心中翻絞般難受。
他抬起手揮了揮,試圖把所有煩躁思緒趕出腦海。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荀子憂需要休息,需要逃避,需要解脫。
也許就能夠發現經歷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等明天早上起來,自己就能拖著旅行箱踏上回國的航班。
隨著荀子憂的隨手一揮,一道不過拇指寬的風刃凌空劃出,風刃顏色純粹如同最澄澈的水晶。
它直直斬下。
風刃斬開水泥,斬開鋼筋,無論堅固的或者柔軟的材料在它面前若無形無質水波般從中裂開。
天花板上水晶燈墜落在地板上砸的粉碎。
嗶啵嗶啵的聲音好像爆竹不斷炸響,如天人掄斧,整座堅固的石料和鋼鐵砌成的墻壁從中被劈開成了兩節。
首當其沖的金屬蛐蛐從中炸裂成無數塊碎片,比旁邊男仆的殘尸碎裂的更加徹底。
僅僅被波及到一點的金屬蟈蟈的兩條觸足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金屬蟲黏黏的體液濺了荀子憂一臉。
不僅僅是幸存下來的金屬蟈蟈顫鳴著后退,荀子憂自己也呆住了。
他看著自己的手指,眼神從金屬蛐蛐地上蹦碎的軀體殘片邊掃過,又轉向別墅的墻壁。
微型的毀滅風暴不僅在墻壁上留下洞穿的溝壑,它還將索維利亞大街12號的靜美裝潢二層的裝潢粉碎。
墻壁,地毯,電線,樓梯,家具……所有能夠崩潰的全部被溢散的氣流崩潰分解。
四周小范圍內的一切像是受到100公斤航彈爆炸中心的風壓的震蕩,又像是12級的颶風從中間橫著掛過。
“開玩笑吧?”
眼前的這一切已經不是幻覺或者哲學超人的理論能夠解釋的通的情景。
世上意志品質比荀子憂更加堅定的精英們不知凡幾,如果精神力量真的能達到這樣的地步。
歷史書上記載的戰爭不應該是幾千萬人在溝壑戰壕的泥潭里苦苦掙扎,而會是超人A、超人B與超人C之間演繹的超級英雄電影。
剩余的那只金屬蟈蟈在角落中的顫鳴引起荀子憂的注意。
他伸出手指,向著蟲子試探性的一點。
蟲子發出一陣尖銳的嚎叫,整個軀體軟倒在地上。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沒有風刃,沒有光柱。
金屬蟲又疑惑的爬起。
它剛剛被嚇得癱軟在地,卻什么都沒有發生。
“壞了。”荀子憂心道。
果然,金屬蟈蟈原地戰栗片刻,再度向著荀子憂爬來。
回憶著揮出風刃時的感受,荀子憂再一次揮手。
金屬蟲也再一次的瑟縮在地板上。
同樣的,什么也沒有發生。
如此往復,蟈蟈的膽子立刻大了起來,它試探性的向著荀子憂接近。
“這是六脈神劍,還是黔驢技窮?”
荀子憂在心底苦笑,若是六脈神劍,他哪來的絕世武功心法?
如果是黔之驢的寓言故事,那他這頭尥一下蹶子后只會嚎叫的驢子可是很快就要被老虎給吞了。
不要這樣吧,好不容易心中燃燒起生存的希望,又無情的剝奪了它。
踏,踏,踏。
輕盈的腳步聲從身后響起。
荀子憂猛然轉過頭,看向后方的走廊。
他劈出的風刃——先姑且認為是自己劈出的——明顯損害了別墅里的電路,鑲嵌在走廊屋頂的燈泡明明暗暗閃爍不停。
那里他剛剛走來的時候還空無一人,可是現在,一位窈窕的身影從走廊里浮現。
她穿著藍色的上衣和白色的褶裙,粉白色的衣裙像是飄散的流云,昏暗的燈光朦朧了視線,使得身姿看上去仿佛是在貼地飄行。
女孩的面孔隱藏在陰影里,荀子憂卻可以清晰的看見對方的眼睛。
對方有一雙琥珀色寶石般的眼睛。
擁有漂亮的眼睛的人有很多,那雙眼睛卻是特殊的。
不僅是驚艷,也不僅僅是嫵媚,女孩的眼簾里蘊含著是一種無法言喻的色彩,專注而朦朧,清冷而熱烈,即冷且凝,似星辰在其中閃爍。
如果說活尸面孔給荀子憂帶來的感受可以定義為死。
那么女孩的眼睛給荀子憂帶來的感受就可以定義為生。
閃亮、純潔、充滿生氣。
毫無疑問,那是一雙讓人迷醉的眼眸。
女孩從荀子憂肩頭擦過的時候,他鼻尖充著著別樣的芳香。
再昂貴的香水也難有這樣的味道,不輕浮,不膩人,氣味清新如春風,如秋雨,如自然。
失神良久過后,他才錯愕的發現自己所有注意力都被姑娘眼眸所吸引,不僅對方長什么樣都沒有注意,甚至連噬人金屬蟲的危險也被忘了干凈。
荀子憂急忙張開嘴,想要提醒突兀出現在此處佳人這里危險。
話語還沒有說出口,他就看見對方只是隨手一招,金屬蟈蟈的身體上就燃燒起橙紅色火焰。
金屬蟲哀鳴一聲,化作一團燃燒的火球。
處理完金屬蟲,女孩才側過頭看向靠在墻邊狼狽不堪的荀子憂。
“普通人?”對方皺著眉頭問道。
嘴唇微張,荀子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燈光下她的面頰皚皚如白雪,帶著一抹瑩瑩的輝光。
看著那張美麗到神圣的臉,他以為自己依舊迷失環境中還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