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沉痛的損失，卻沒有人為此負責，涌動的暗流始終不得發泄，已經把很多人憋壞了。
他們迫切地要找到一個出口，釋放怒火。
離侯在此之前就預警妖族即將再臨，按理來說這把火怎么也燒不到他頭上。
可他也曾多次負責在左江附近搜索妖族蹤跡，都沒有收獲，難免被指責辦事不力。
而有時候，對錯和過程都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于是，一時之間關于離侯背信的謠言四起。而在冬天過去一半的時候，離侯被左江王宣召入宮了。
那天小王子剛好去看望自己的父王，路上正遇到出宮的離侯。
自從離侯這次回來，叔侄倆的關系就不似從前親近。
兩人又很久未曾照面，就更顯生分，小王子只是輕輕招呼了聲“叔父”，就讓開路等離侯離去。
離侯此時消瘦得過分，本來高大魁梧的身材，現在像一吹就倒的麻桿。
豐潤的臉龐也變得枯黃，顴骨突出，兩頰凹陷，如剔骨寒風般刻薄，和以前讓人如沐春風的樣子判若兩人。
按小王子的說法，叔父和以前不大一樣了，讓人有點害怕。
此刻他正瞪著金魚般鼓起的無神雙眼，目光在小王子身上來回巡弋，在掃到小王子身邊亂飛亂竄的婁宇時，微不可查地凝固了一瞬。
“文兒，”離侯輕輕一笑，臉上的寒霜消解幾分，“最近怎么不到叔父家里來玩了？”
“啊？”小王子詫異地看著他，這還是叔父回來后，頭一次主動和他說話。
“有空多來家里坐坐。”離侯也不等他回答，徑直離去了。
……
到底孩童心性，小王子得了邀請，就像鬧了別扭又和好的孩童，第二天就登門拜訪了。
離侯另有封地，但離王畿太遠，地處偏僻，離侯平時就住在繁榮的左江城中。
府邸所在的城區，住的都是宗室子弟，但這里的建筑談不上奢華，占地也不大，看起來不過是尋常富商家的別院，離侯府邸也不例外。
看守府門的是兩個光頭教徒，和別家或趾高氣昂或無精打采的雜役不同，坐在門前蒲團上，頂著寒風低頭誦經，虔誠無比。
雷神信眾都很世俗化，雖然也有虔誠的人禱告頻繁而鄭重，但淺信者還是占據絕對主流，無所求時往往隨意應付。
很多貧民怕是連雷神的尊名“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都說不完整，更不用說誦讀經典了。
成長在這種環境中的小王子，還是第一次在寺廟以外的地方見到如此虔誠的行為，心中暗自震撼。
婁宇則在腹誹，這兩人看門時還念經，客人來了連點反應也無，沒有盡到門衛的責任。
要是干什么工作都這副德行，那可就嚴重影響生產生活了……
入了正門也是一個光頭接引，這人自稱虛白上人，是離侯的座上賓，身形消瘦，雙眸清朗明亮，不茍言笑。
虛白上人如今在左江城中也很有幾分名聲，據說只差一步就可踏入“營魄”，成為近神之人。
一路走來，未見到一個凡俗中人，全是僧侶教徒打扮，讓這地方不像公侯府邸，倒像是個寺廟。
“到了，殿下。”
冷風中只穿一件單衣的虛白上人指著前方小院，那里一張石桌，幾個圓凳，離侯身上裹著厚厚的裘衣，正在寒風中默讀經卷。
“叔父！”小王子大聲喊道。
離侯這才轉頭看向院門外，眼睛不動聲色地掃過婁宇，臉上現出驚喜的神色，對小王子招手道：“文兒，過來！”
“正好，你以后也是要以月神為信仰的，也該熟悉熟悉禰下的經典了。”說著他還搖了搖手中的書。
小王子的臉色一下子變苦，他倒不是討厭讀書，只是他本以為叔父是找他來玩的，卻不想是這般打算。
離侯待小王子來到身邊，一把拉過他坐下，又道：
“不過我于注經釋文一道上屬實淺薄，這位虛白上人淵博精深，解經深入淺出，正是文兒你的良師，你便隨他學習經文好了。”
不給小王子說話的機會，離侯又接著說道：“聽王兄說你從祖地得了一只好蠱蟲，卻一直沒機會好好看看，便是這一只了吧？”
等小王子點頭，離侯便道：“可否容我一觀？”
有機會炫耀自己的蠱蟲，小王子當然是樂意的，他正想口若懸河地夸贊一番，誰料離侯接著就道：“那我就不打擾你研習經文，帶去別處賞玩。”
小王子張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能苦悶地點頭。離侯便心滿意足地帶著婁宇離開了。
本命蠱實是關系身家性命的事物，更是私密之物，一般人不敢放任他人查看、研究。
若是被人做了什么手腳，便可能順著冥冥中的聯系，禍及主人。
但一來，就像嬰孩衣不蔽體也不會害羞一樣，小王子性格純任自然，又自小與離侯親近，自然信任他。
二來，貴為王子，若真出了意外，自然會有人把一切可能都查清，此時就有兩名內史在一旁記錄王子言行。
如此明顯的機會，幾乎不能說暗害，而是強殺了。不說離侯想不想，只要他沒瘋，就不可能做出格之事。
于是，離侯順利地把婁宇帶到了另一處隱秘的院子。
“我真是看不透你，”離侯驚異莫名地看著他，“你如何到了左江王子的身邊？”
“你不是應該叫他‘文兒’嗎？”婁宇翻了個白眼，“我是他的蠱蟲啊。倒是你，怎么變得這么瘦，奪舍還附帶減重？”
離侯果然被奪舍了，婁宇心想。
他之前就有所猜測，只是不能確定，但一開口婁宇就知道眼前的人是趙玉寒，或者那個神秘黑影。
再或者，兩者本就一體——婁宇聯想到自己的能力，又有了一個猜測。
“別提了，”離侯臉上滿是懊惱的神色，“你走后不久，妖族就找過來了，那件至寶被奪不說，我為了逃命連肉身都舍去了。”
“還好這離侯的肉身早在我算計之中，我逃走后才能借尸還魂，否則時間久了連神魂也得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