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

　　在國家與各級政府大力的防控和調配下，在成千上萬醫護人員和全國各界億萬人的共同努力下，疫情終于出現了期待了很久的拐點。每天的確診疑似人數開始持續穩定下降，專家的預測也越來越樂觀。

　　與此同時，國外的疫情發展卻逐漸嚴峻起來，發展呈快速上升勢頭。雖然中國經過了最艱難的階段，但中國的艱難抗疫并沒有引起國外的足夠重視和警醒！毫無疑問，病毒的目標是全人類！在病毒面前，沒有僥幸者，只有僥幸者付出的沉重的代價。

　　下午，院領導組織病區主要負責人開了個臨時視頻會議，總結疫情搶救中遇到的各種問題，分享抗疫經驗，通報了國內以及本地最近疫情一度向好的勢頭，并就國內與國外疫情態勢作了簡單的分析。會議在一種樂觀的氣氛中進行。

　　視頻還沒結束，英少就感覺一陣嘔吐，肚子里的東西翻著個的往外倒。吐完之后，渾身軟癱，頭暈，眼冒金花，走路也跌跌撞撞起來。英少沒有去病房，他休息了一會兒，覺得似乎好一些，剛想站起來，又一頭栽在地上。眼前明明是個瓷磚鋪成的水平地面，卻突然間變得坑坑洼洼起來。

　　英少有一種不好的預兆，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下午體溫測量，38.1度，又做了核酸檢測，陽性，英少心里一下子涼了半截。中標了？什么時候中的？怎么中的？英少回答不上來！天天在病房里跟危重病人打交道，其實英少從打算進入病房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準備。就像一些醫生護士做的一樣，英少也偷偷的寫好遺書，并存在了自己的手機里。

　　下午在有關院部領導的關照下，做了CT，CT結果顯示，雙肺均有感染，呈磨玻璃影像。進一步的確診，也讓英少放棄了僥幸的念頭。

　　院領導要求英少放下手上工作，立即住院治療，這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整個醫療組負責。在英少住院治療的同時，最近一段時間的密切接觸人員也實行了追蹤，相關檢測和隔離觀察。

　　一個人感染，等于突然損失了一個醫療組。院區不可能壓力不大，在其他醫療隊的支援下，一，二病區整編制交由廣東醫療隊接管。英少也聽從院方的安排，住進了三病區，由一個救人的醫生一下子變成了需要別人救治的感染患者。

　　二

　　三病區是由醫療能力強大的江蘇醫療隊負責，同學朱志強是三病區的主要負責醫生。

　　由于癥狀不是太明顯，英少一開始是排斥住進ICU的。由醫生到患者的角色在心理上也一下子轉變不過來，總覺得有些滑稽，也有些無奈。自已不會就這樣走掉吧？英少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奇怪的想法，而且時不時總要這樣想，有時又覺得這個想法是那么的無聊，是不是突然閑下來，不習慣，開始學會胡思亂想了！

　　從總的病情態勢上看，年齡大，基礎病多，是這次疫情死亡的最大誘因。當然事事總有例外，但自己還算年輕，總不至于說老，還有那么多事沒干，不可能就這樣輕易走掉。父母的相繼感染離世，的確讓自己無法接受。但自己還有露露，還有小月，還有露露肚子里的孩子，自已要往前看，自己不能站著和疫情戰斗，躺著也要和疫情死拼，哪怕拼到最后一口氣！

　　露露在電話里知道英少感染后，非常擔心。她也是一個醫護工作者，雖不是最前線的醫護，但這些天的所見所聞，以及英少父母的不幸相繼離去，已經足夠讓她感覺到這個疫情的可怕。她在電話里幾乎哭出了聲，小月也在電話里拼命的喊著爸爸。

　　已經一月有余了，雖然離家這么近，但還沒有真正的回去過。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停在一個空曠的角落里，看著那幾扇熟悉的陽臺窗口發呆。就是怕感染，就是怕連累到家人，結果父母還是相繼感染不幸離世，千怕萬怕還是沒有怕掉。

　　露露和小月在家自我隔離，幾乎沒有出過家門。全小區的人都是一樣，不允許走動，有社區志愿者會根據你的要求提供生活必需用品。一個好好的家，就剩她們娘倆了，如果夸張一點說是孤兒寡母，似乎一點也不為過。

　　露露電話里說，明天會過來給自己送點換洗衣服。還有自己經常吃的降壓藥，這是英少的老毛病，好多年了。最近飲食不規律，好像腸胃也不太舒服，吃點東西肚子就咕嚕咕嚕響，消化能力還特別差。

　　英少了解露露，她既然決定要來，自己再說也沒有用，況且這次她是抱著必來的決心。所以英少也不勸了，只說了一句，你自己注意保護，如果一定要來，就早點過來吧。英少知道，越早點來，自己的狀態會越好。自己想精精神神的見她和小月，不想讓她太擔心。畢竟這個病，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

　　江城的早晨，陽光依舊燦爛的在高低錯落的樓宇間升起，照在長江邊，照在黃鶴樓，照在不遠處的東江洲大橋上。

　　露露來了，騎著她經常上班騎的那輛桃紅色的小電動。雖然結結實實的捂著口罩和防護眼鏡，但英少還是遠遠的就看見了她們，提著兩大包東西，遠遠的就往這邊張望。她們進不來，被門口的門衛死死的堵在醫院大門外。英少也出不去，只能站在隔離病區一個比較大的窗戶邊使勁的向她們揮著手。

　　露露終于看見自已了，也在使勁的揮手，并指著給小月看。小月伸長著脖子，順著露露手指的方向在不停的喊著，雖然聽不清，但英少知道，她一定是在喊著爸爸。

　　露露明顯瘦了，額前幾綹長長的劉海在風中飛舞著，偌大的口罩遮住大半的臉。英少揮著的手忽然停下了，做出讓她們快點回去的手式。露露沒有走，帶著小月在風中一直站了好久好久。

　　露露還帶來了剛煮出來的水餃，英少最愛吃的豬肉韭菜餡。在保溫飯盒的下面，還壓著一封信。

　　看著信被精心折成千紙鶴的模樣，英少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那還是在和露露最初交往的時候，寫過信，折過千紙鶴。后來通訊越來越發達，工作忙了，也就不會寫信了。

　　信上說，一轉眼，十幾年！人生有幾個十幾年？這些年，你一直在我的身邊，我也一直在你的身邊，成為了這十幾年的習慣。自從你離家奔赴醫院，我一直為你加油，更一直為你擔心。雖然我知道，這個時候我不應該成為你的牽絆，但我真的放心不下，因為我是你的妻子，你是孩子的爸爸！

　　這些天，雖然我不在醫院一線，但我一樣吃不下，睡不好，我的心一直與你在一起。疫情奪走了很多，也讓人突然明白健康與生命有多重要！你好好休息，平常也難得有休息的時間，有我和小月在你身邊，你永遠都是最棒的……

　　小月是個懂事的孩子，她經常跟我說起那個沒有過完的生日。還記得她當時許得那個不能說的愿嗎？雖然一直沒說，但我知道，她有多希望我們能給她過一個完完整整的生日。她說要和你拉勾勾，不許你耍賴。你要安心配合治療，爭取早點好起來給她補上。

　　我懷孕了，這真的讓人不敢相信，但又千真萬確！我猶豫過，糾結過，我們曾經在決定撫養小月的時候許過承諾，不會再要孩子。那時候這個想法也就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像個酸澀的笑話，卻不料笑話也能成真。

　　父母不幸感染，短短十幾天相繼離去，這十幾天比十幾年發生的事還多。母親在世的時候最喜歡孩子，盡管她不說，但你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承受的東西比我多的多！我更知道，你是一個堅強的人，加油！老公！

　　最后，給你煮碗你最愛吃的，也是我親手包的豬肉韭菜餡的餃子。春節以來你一直在病房，一直在搶救病人。我知道你很忙，我也知道，你其實一直在我們身邊，有好幾次我看到你開著車停在小區外圍的樓下面。我就那樣站著窗簾后面，靜靜的看著你。我不想打憂到你，我把家里的燈調成你喜歡的藍色，我只希望你更方便找到我們的家，只希望你早點戰勝疫情早點回家。不管怎樣，只要你覺得對的，我都會支持你！我等你的決定。

　　愛你的傻老婆露露

　　英少看完信，心里泉涌著滿滿的幸福，感動和一絲內疚！打開手機給露露發去了一條信息，字不多，只有一個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