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雖已聽聞風家大小姐少時毀容,常年戴面紗,但總以為是傳聞,想大戶人家的女兒不會遭遇如此。此時眼見為實,都倒吸了一口氣。
風蕁溫言道:“今日把大家請來,不為別的。大伙看得上本府,要為本府做事,是本府的榮幸。為表謝意,特備薄酒,大伙請用吧。”
這些人常在外做工,還是第一次未做活就先吃上主家的好飯,無不心存感激,直直嘆道:“風家大小姐氣度果然不一般!”
見眾人已飽了許多,風蕁道:“咱們可讀過些書?”有十二三人舉手示意。風蕁讓如畫備了筆墨紙硯,這十二三人俱上前寫了姓名。有的名字筆畫簡單,寫得彎彎扭扭;有的筆畫繁多,更是寫得七零八散。
只“潘旭”二字寫得端正有力。
風蕁叫道:“潘旭,瞧你是讀書的模樣,怎地不去考功名?”潘旭站起答道:“大小姐誤會了,小人不是讀書人,自小也沒讀過太多書,只會寫自己的名字而已。”
風蕁道“瞧你這字體,倒是練過的,卻不是自幼專學嗎?”潘旭道:“小時曾在一戶人家做過工,主家的少爺教小人寫的。”
風菱問道:“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前主家是哪里的?為什么不在原來主家做工了?”
潘旭道:“小人早年隨父母在陜甘一帶謀生,后來父親離世了,就隨母親回到杭州府嘉興縣外公家。因是兒時習慣的口音,所以多年來也未能改掉!”
風蕁心道:“阿良那時說話也帶著這種口音,只是現在已經很難辨出他那時的口音了。”
風菱道:“原來如此!你的主家少爺待你不錯,你來了我們府里,我們自不會比他們差,只會比他們更好!”潘旭點頭稱是。
風蕁又問:“可懂帳會計數?”潘旭道:“略懂。”
風蕁點頭示意他就坐,她接著道:“咱們府上既以勞分賞,也任人唯能。無論是有才能的人,還是勤勞賣力的人,都是本府贊賞的人,也是本府所尋之人。”言畢,當下她心里已經有了打算。要在這伙人里找個領頭的,能把人帶到正向的,她覺得這個潘旭應該可以。更者,她覺得潘旭似乎有所隱瞞,他比他所表現出來的要得力更多。
此時,下人們已收了主食,又上了些瓜果。其中,芒果荔枝本是極稀罕之物,只有富貴人家才能品嘗一口,而今卻被擺在了席上讓他們盡情享用,真是大出所料,無不心花怒放!
諸人埋頭瓜果間,風荷一陣風似地跑來,大喘著氣說:“大姐二姐,門口還有兩個人呢,你們怎么不讓他們進來!他們臉都曬紅了,像著火了般!”
風蕁道:“干什么的兩個人?”風荷道:“來應聘咱們家船員的兩個人啊!”風蕁不解,登叔忙道:“定是初選落敗不服的人!我這就去打發了他們,免得他們惹是生非!”
風荷道:“登叔您慢些去!我聽他們口口聲聲說咱們招人舞弊!”
阿良道:“初選人員是登叔和我一起裁決的,我們嚴格按標準來的。他們何出此言?”風菱道:“多半是無賴吧!敢來我家撒野,且問問我手中的劍答不答應!”風菱想奔出,拔劍解決。
風蕁問:“三妹,你看他們是無賴嗎?”風荷道:“他們不是!”風蕁又問:“是三妹認識的人?”風荷一時猶豫,說:“也不是認識,也算見過。肯定不是無賴,而且我看他們都很符合選拔標準的!”
風蕁問:“登叔,要不咱們把他們叫進來,問問清楚?”登叔忙道:“全憑大小姐安排!”
風荷又風一般跑出去。稍許,兩個眉目分明的青年跟著她到了明水榭,正是杜望和慶生二人。
風蕁看著濃眉大眼皮膚黝黑的杜望問:“你叫什么名字,有何事?”杜望不及回答,慶生搶道:“他叫杜望,我叫慶生,我們來應征伙計!”
風蕁笑道:“你叫慶生,那你為什么想來本府做伙計?這次本府招的是船員伙計,你覺得你符合嗎?”慶生道:“符合符合!我去年去過琉球島,跟船去的,我海上有經驗!”
風蕁道:“還去過琉球!你也去過嗎?”她又看著杜望問。杜望道:“沒有去過!”風蕁又問:“那去過廣州?”杜望答:“也沒有。”風蕁再問:“那你去過哪里?爪哇還是東瀛?”杜望低頭說:“都沒去過!但我會游泳,會下海抓魚!”
風蕁咧嘴笑了,幸有面紗擋住,否則就失了主家的莊嚴。“這倆人倒是有一股子可愛勁頭!”她心道。
阿良道:“既然你們一心想來做工,為何不按時去報名?咱們府上做事向來丁是丁卯是卯,你們沒有在規定時間里報名參選,故這次不能錄用你們!”風菱附和道:“咱們府上說一不二,你們既然錯過了報名,是你們的命,我們只能按規矩辦事!”
阿良又道:“我看你們身體素質不錯,船員招納后續還會有安排,到時你們若還想來風家,請及時報名!”
杜望道:“大小姐二小姐,我們沒有錯過時間,我們在規定時間內報了名,可是初選時,我們根本不在名單上!”慶生道:“是啊是啊!我慶生還識幾個字,這個杜字我是認得的,我的名字我當然認得!當時明明看見招納的伙計把我們倆的名字寫上了,但是第二天初選時,卻沒有喊我們的名字,我們一直等到后半夜,也沒人叫我們!”
慶生說話略微夸張,杜望道:“沒到后半夜,到了半下午!其他應聘的人都走了,也沒人出來喊我們的名字!這分明是有問題!”
阿良道:“初選的名單我還記得,上面確實沒有杜望和慶生四個字!你們確定自己的名字被寫上去了?”
慶生道:“確定確定!我認得我的名字!”
風菱小聲對風蕁道:“八成是無賴,故意來找茬的!”
風蕁心里已經有數,只是不明白干這件事的人用意何在。風蕁道:“這樣吧,船員的事已經定了,本府暫且只培養二十五人熟悉船舶業務。若是你們兩個不介意,可否愿進貨棧或茶行做工?工錢雖不如做船員高,但是也比外面做零工高些,你們覺得如何?”
杜望一根腦筋,他道:“不!我一定要做船員!”慶生聽大小姐這么說,已是歡喜,但杜望不從,他一時手足無措,只輕輕道:“我也想做船員,若實在不缺船員,我去貨棧也行,不出海也行的!”
風蕁問:“杜望,你為何固執己見?我已經給了你第二選擇,為何不見好就收?”杜望道:“小人身強體壯,攬的活多,做散工不比長工掙得少,而且時間還靈活!做船員不同,大小姐開的工錢是別家的兩三倍,既能學技術,又能掙足夠多工錢,此我所愿,必將為之!”
風蕁道:“說白了,你就是缺錢,一門心思想掙錢?”杜望道:“是!”
風荷幫腔道:“大姐,他說掙錢也沒有錯對不對?”
沉默片刻,風蕁笑道:“當然沒有錯!咱們做生意的,也是為了掙錢不是!只是敢這么明目張膽地說自己就是缺錢,還指名要掙咱們風家的錢,你,杜望是第一人!”
杜望道:“小人要養家,憑力氣干活掙錢,沒覺得說出來有何不可。”
風蕁道:“以后你不能只管賣力氣,你得學知識懂技能,得學會思考,我要我們風家的船員個個都是數一數二的!即使以后在海上遇上狂風驟雨不測風云,也能靈活沉著應對!”
杜望呆住,風荷拍手叫道:“杜望慶生你們倆還愣著干什么!我大姐同意你們進船行了呀!”
仿如喜從天降,慶生忙磕頭謝恩,杜望也跪地道謝。風蕁叫他們快起身,她對所有船員道:“杜望和慶生以后就是你們中的一份子了。我今日要了他們,不是要追究他們到底有沒有按要求報名,而是我在杜望身上發現了我想要的東西。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那股子倔勁!咱們風家的船運業是新生事物,說實話,我自己心里也有諸多不清楚不確定的擔心。但是這個海運做不做?做!肯定是要做!既然要做,又必然會遇到前所未有的難題,若是沒有一顆堅定的心,不能迎難而上,那我們風家的船運業就不會有希望!杜望讓我在你們身上看到了希望,我謝謝大家!”
二十七位船員吃飽喝足,皆歡喜回家。
登叔撲騰地跪倒,似有哭聲從他鼻嘴間傳出。
風蕁忙攔上去,道:“登叔起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