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中秋
皇帝把中秋宴交給了淑妃安排,還給流仙閣送去了一匹千金難得的軟煙羅。
這兩件事在后宮里激起了一番暗流。
淑妃這邊自不用說,大家都在猜測這是不是皇帝要把她升到貴妃的前兆。畢竟一旦成為貴妃,由賢妃代管了多年的中宮鳳印就需要交到她手里,現在先拿中秋宴練練手也是應有之事。
至于流仙閣這邊,眾人便沒什么好話了。皇帝如此明顯地偏愛一個卑賤舞女出身,進宮不到一年的小才人,這讓許多妃嬪心中都慪著火,看流仙閣哪哪都不順眼。
景陽宮內。
淑妃正忙著翻閱負責中秋宴各項事宜的管事宮人遞上來的賬目冊子,聽到海棠來報此事,眼都未抬,只是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海棠有些替自家娘娘打抱不平:“那軟煙羅往年都是三個妃位的各得一匹,今年可好,娘娘都還沒得呢,倒先便宜了她去。”
一旁伺候著的鄭嬤嬤揣測著皇帝的態度,心里卻覺得有些奇怪:“老奴瞅著……皇上對她好是好,但這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嘛?”
先是為了她處罰了郭婕妤與李充媛,現在又送了與她位份不符的珍貴布料,頗有些“小兒持金,行于鬧市”的意思。
如果是真心喜愛,就不應該讓她成為眾矢之的,如此高調逾越并不是什么好事,一路披荊斬棘靠血腥廝殺爬上皇位的皇帝不會不懂。
童言面無表情,繼續翻著手中的賬冊。
哪有什么火烤,只要有皇帝恩寵還在,半點火星都濺不到她身上去。
倒是仿佛正有熊熊的烈火在烤著自己。她想著那天皇帝看著她一字一頓說出的話。
“你別動她。”
她猛地一用力,手中的賬冊被歪歪斜斜撕掉一大塊。
她的主上。
謙和恭敬,溫潤如玉的人皮下的卻是暴戾恣睢,冷血無情的惡鬼。
何時對旁人這般看重?
只有自己才能懂他,只有自己才能觸摸到他的真實,只有自己才配站在他身側。
葉蓁蓁,怎配?
……
八月十五,中秋圓月夜。
宴席仍舊設在永壽殿。
永壽殿前邊有一條林蔭步道。此時步道兩側皆擺滿了一盆盆盛開的金菊,與頭頂上三步一盞的宮燈交相輝映,襯得黃澄澄一片。
永壽殿里同樣金碧相射,錦繡交輝,再看不出一丁點當日除夕之夜血流成河的痕跡。
只是眾人進來時仍不免還有些心有余悸。
李充媛還在禁足期間,皇帝特許了她出來,此時也不大敢惹事,穿了件靛藍色宮裙難得有些低調地坐在一旁。
她那天之后再沒見過郭襄兒。即使皇帝沒讓他人知道,她也明白郭襄兒怕是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不過死一個宮妃而已,她入宮這些年不知道見了多少,就是自己手上也不大干凈,從不曾有過心軟。只是當鐮刀終于懸到自己頭上,她終究還是有些怕了。
珠玉青瑯間,有個人坐到了她的身邊。她扭頭看去,是廣安宮的蘭昭儀。
蘭昭儀一如既往彌勒佛似的瞇著眼笑:“李充媛,佳節安康呀。”
若是平日,李充媛是半點瞧不起面前這個女人的。一點也沒有嬪位娘娘的自覺,對誰都一副老好人的樣子,直讓她覺得丟臉。
但是今天,耳邊難得少了郭襄兒聒噪的聲音后,她竟覺有些冷清,此時也愿意有個人來陪著說說話。
于是臉上不自覺也扯了抹笑:“佳節安康。”
蘭昭儀似乎也沒料到她難得的友善,笑容更甚:“充媛娘娘看著氣色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充媛心道你與我同為九嬪,還對我用敬稱,真是一點體面也不要了,面上淡淡道:“本宮還在禁足思過,是不敢有絲毫懈怠的。”
蘭昭儀理解地笑了笑,又用贊嘆一般的口吻勸慰她:“皇帝對您這般好,您又何必苦惱于一時之失呢。”
見李充媛疑惑地挑眉看來,又趕緊補充道:“葉才人那邊受了不少罪,據說差點沒救回來。人命關天,皇上是發了真火的,就這樣還只讓您禁足兩月,可見還是心疼您的。”
李充媛不由愕然。
原來,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嗎……
她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起,指甲掐得她生疼。事情怎么就變成這般局面了,什么時候葉蓁蓁竟也可以與自己放在一起相提并論?
她是只被禁足兩月沒錯,可你們又知道郭襄兒她死了嗎?皇帝,他竟然因為一個才人多跪了一會兒,就殺了他陪伴他多年的婕妤!而到頭來,在眾人眼中這反而成了自己受寵的證明。
李充媛感覺背后有涼意一絲絲攀上來,慢慢捆住她,壓得她難以呼吸。
她并不是很在意郭襄兒是死是活,但她知道這是個警鐘,在她耳邊時時刻刻敲著,仿佛在告訴她,可能只要再有一次,她便也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她心里亂,說出的話便不大好聽:“皇上的事情又豈容許你在這兒嚼舌根。”
蘭昭儀看她臉色突然沉下來,也不知是哪里惹到她,正好此時前面來報說皇帝來了,蘭昭儀忙尷尬地笑著應是,又縮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葉蓁蓁是被皇帝拉著進來的。
走到半路碰見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刻意等著的,怎么就這么巧,還硬要拽了她的手一起走。她想求他松開,可是皇帝充耳不聞,只拉著她大步走著。
葉蓁蓁無法,手被緊緊箍住,一動就疼,只得被拖著一路跟著小跑。
等到了永壽殿,被眾人圍著,她緊張得手腳都不知往哪放。這種場合,她更愿意做個小透明,現在倒好,那些灼灼目光險些沒把她生剮了。
李充媛亦抬頭看向殿前的兩人。
葉蓁蓁今天很漂亮。尚衣局的繡娘果然很好,銀紅色的軟煙羅經過裁剪,將她姣好的身材完美地展現出來,肩若削成,腰如約素。裙邊上用金線繡著百蝶穿花紋樣,行走間蝴蝶翩飛,華容婀娜。
皇帝鬢若刀裁,眉如墨畫,帶著淺淡溫和的笑,玄袍上也繡著金龍,與那百蝶兩相呼應。
身邊眾人跪下請安,唯獨兩個人站在那處,手牽著手,像山巔兩棵扶持生長的樹。
一黑一白,璧人成雙。
就像從前與姐姐站在一起那樣。
李充媛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