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姜越端著碗的手一僵:你可真敏銳啊。
她露出和往常一樣帶著點怯懦的笑容:“師姐,你在說什么?”
殷情杏眼里浮動著水光,猶自不解:“你居然還去救衛阮?而且……我覺得你不怕我了。”
說不出什么具體的怪異之處,殷情只模糊覺得這個比自己小一歲的師妹有些不一樣。如同一個稚兒突然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
作為她的師姐,雖然她平時不大看得上這個師妹,但到底相依為命了兩年,她感到有點悵然若失。
殷情沉思著,一張漂亮的小臉圓乎乎的,微微瞪大眼嚴肅地看著姜越。
別說怕她了,姜越簡直想憐愛的摸一摸她!再者她從未怕過殷情,她怕的是她背后的宮主,她們的師父。
萬葉宮由代國長公主殷婉陽一百年前創立,這個一手創立一方勢力的女人心狠手辣,脾氣反復無常,但卻對親侄孫殷情十分包容。
殷情自小被宮主接到萬葉宮撫養,當初要將殷情送來云方城,宮主殷婉陽極力反對,最終還是在云方城的強硬態度下妥協。
與殷情顯赫的出身不同,姜越是接殷情到萬葉宮的路上,順手撿的孩子……
沒爹疼沒娘愛的姜越,再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去惹宮主的心肝寶貝啊!
不過這都是前世的事了。
她一個死過的人,還怕一個活著的宮主嗎?光腳的還有怕穿鞋的道理?
她也豁出命來幫宮主偷過天珠,幾年的教養之恩也算還清了。
恩情已清,她不該被宮主牽制了!
“師妹?”
回過神來,姜越靦腆地笑:“我救衛、衛師兄,只是怕事情惹大。我怕被先生罰。”
她又害羞地飛一眼殷情:“我以前不了解師姐,自從昨晚的事后,我才發現原來是我一直誤會了師姐,師姐一直都在給我找表現機會!師姐一直在默默地關愛我!”
殷情被她這一眼飛的心梗,心想我哪是想給你表現機會啊,我分明是想要你丟臉!
她說不出話來反駁,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師妹知道就好。沒想到師妹救衛阮還因禍得福,不用被罰,還被先生贊賞。”
頓了頓,她露出了一個惡意的笑,“師妹別忘了明日要去上課哦。”
說的是姜越被獲準和云方城弟子一同上課的事。
姜越點頭,心里暗罵給出這個“獎勵”的人。殷情沒看到姜越大驚失色的樣子,氣哼哼地要去抄書。
時值盛夏,窗外種的朱瑾花開的正好,殷情禁不住摘了一朵別在發上。正自嘆自憐,一轉頭卻看到屋里姜越正睜著黑黝黝的眼睛看著自己。
一下子嚇的跳起來跑了。
“噗嗤!”姜越忍不住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心里涌現出一種不安感。總覺得一覺醒來自己的記憶有模糊了些。她拍了拍腦袋,似乎忘了一件挺急迫的事。
——
云鼎學宮如今用著兩個書院。姜越他們一貫在南書院念書,衛阮他們則在北書院。兩方人極少會一同授課。
北書院還沒開始上課,弟子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
“聽說今天有一個南書院的要過來咱們北書院。”
“就是那個救了衛阮的?”
“就是啊,聽說她還是萬葉宮的呢。”
“萬葉宮”三字一出,底下一片噓聲,弟子們面上都帶了些鄙夷。
“真不知道先生怎么想的,就因為她救了衛阮就把她送進來?”
“宋端午,你昨天也去了,有沒有看到那個女弟子?她長什么樣?和殷情比起來怎么樣?”
提起這件事,宋端午臉色一黑,“關你們什么事?你們是來求學的還是來嚼舌根的?想知道她長什么樣,自己看去。”
“你、你怎么這么說話?”眾人有點生氣。
宋端午看了看他們臉色,放緩了語氣殷殷勸導:“我怎么說話不重要。反倒是你們這樣不好好學習,光關注這些外物是不會取得進步的!”
他站起來轉了一圈給大家展示自己的臉上紅腫斑駁的傷,“你們看,我遭暴徒襲擊,傷的這么重都來學習了。你們不應該更加好好珍惜時間,專注努力嗎?不然,你們真要被南院踩在腳下了。”
眾人習慣他這樣子,“嘁”了一聲訕訕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眾人剛坐定,就看到門口走進來一個小少女。她穿著一身有些發舊的白色弟子服,整個人矮矮瘦瘦的,頭上扎了一個小髻,頭發又細又黃。
目光移至臉上,她五官小小的,面色泛黃,雙眼下垂,看不清什么情緒。整個人看起來怯怯的。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女孩。
眾人心里莫名的有些失望。也許是沒想到殷情的師妹這么普通。也或許是沒想到以聲色聞名的萬葉宮,也有長的這么普通平凡的弟子。
宋端午看她一眼,心里升起了一些尷尬,剛剛他們說的話,她肯定聽到了。其余人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一時間整個室內都有些難耐的尷尬起來。
宋端午他也不說話,晃著腿悄悄看這個不合時宜的女孩打算怎么辦。
小姑娘面色不慌,抬起頭來掃了一眼眾人,目光又在宋端午身上停了一會兒。
宋端午對上她的目光,這才發現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姑娘竟然長著一雙波光瀲滟的桃花眼。
姜越確實聽到了眾人的討論,不過她也不在意。萬葉宮嘛,一向聲名不太好。
她掃了一圈眾人,看到前方那個腫脹著一張臉的人,心中一動。
這是宋端午,前世她和他接觸的不多,只知道宋端午是玄機谷的人。
玄機谷擅長機括制造之術,給這個大陸創造了許多新奇玩意兒,包括日常用品以及劍弩暗器、首飾毒品等,簡直無所不攬。玄機谷人不多,但人人都擁有巨財,皆可為稱霸一方的首富。
宋端午前世天賦優異,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在一次秘境試煉中受了重傷,被接回家休養后就再也沒有消息了。那次試煉是他們第一次試煉,就損失慘重,姜越的小師姐殷情就是在那次試煉中死亡的。
那時的姜越忙著處理殷情的后事,加上向宮主請罪,倒是沒太關注過其他人的事。
所有的位置都坐滿了,只有角落處有一張桌子無人,但上方已經放著筆墨書本,想必是還在養傷的衛阮的。姜越有些不知道坐哪兒。
其他人低著頭假裝看書,顯然沒打算搭理這個外來的弟子。他們和南院的關系一向不好,剛何況前兩日還發生過爭斗,他們院里的宋端午和衛阮還都受了傷。
要不是因為姜越救了衛阮,他們指不定就要起來將她轟出去了,那還那么好心搭理她?
姜越正兀自躊躇,就看到一個小姑娘站了起來,她笑吟吟地看著姜越道:“是新來的姜師妹嗎?抱歉沒有多余的位置了,不知你可否委屈一下和我暫時坐一塊兒?”
邊說邊往旁邊挪了挪,找出一個蒲團放在自己旁邊的位置上。
“程師姐!”有弟子不滿地小聲嘟囔。
被叫為程師姐的那人,抬眼瞪了一下她,那個女弟子馬上就不吱聲了。
姜越點點頭,“多謝程師姐。”她依言走到旁邊坐下。
坐下后,便發現程師姐似乎一直看著她,姜越有些詫異地望回去,“程師姐?”
程嵐笑出了一對小酒窩,“姜師妹很好看。”
姜越:“???”我懷疑你在嘲笑我。
好在先生很快就過來了,還是昨日那位長胡子暴躁先生。他看著姜越點了點頭,就打開書本開始一板一眼的上課。
長胡子先生此時正說到云方城自家的歷史。
三百年前,天下還只有一國——鹿國。等到鹿王朝末年,天下大亂,培養人才的云鼎學宮在云方城建立。云鼎學宮誕生后,鹿王朝的貴族們紛紛將自家孩子送來入學,鹿國滅亡后,殘活的貴族們干脆搬來云方城居住,久而久之,就成了云方城這股勢力。
云方城的眾人聽的津津有味,面上發光。姜越坐得端端正正,實則魂游天外。等講到云方城的藏寶,姜越才聽了一耳朵,居然沒聽到天珠。
也是,天珠的作用姜越直到身死都不知道是什么,云方城的樣子也是不了解太多的。天珠現在想必正在哪里落灰。
一日的課程結束后,雖然大家的態度比較冷漠,但是姜越意外的沒遇到任何刁難。
等姜越回到房內,殷情還在點著燈抄書。她已經知道姜越在北書院出乎意料地沒有受到刁難,聽到姜越回來了板著臉眼風也不賞一個。
明明上午還是一個笑瞇瞇的小姑娘。姜越感嘆。
接下來兩天,這種情況持續。云方城的弟子對她熟視無睹,全把她當成一個透明人,只有程嵐偶爾會和她說話。第二日的時候還特意幫姜越搬了一張干凈桌子,就擺在衛阮的位置后面。
南書院這邊的弟子在看好戲的心理落空之后,他們坐不住了,開始隱隱對她表現出了仇視。要么不搭理她,要么陰陽怪氣地嘲諷她,甚至做點小惡作劇作弄她。
她每天回去都能碰到聶付陵,聶付陵經過這次斗毆事件后,有些沉默起來,只是每日在院里鉆研招式。見到姜越,神色也冷淡了很多。
這天回去時,殷情還抿著唇在抄書。心里想著姜越今日也未受到任何刁難,長期下去他們肯定會接受姜越。
她看到姜越就憋著一口氣,于是當做沒看到。松了松有些僵硬紅腫的手指,打算繼續抄書時,一抹紅色就輕巧地放在了她書上,是窗外的朱瑾花。
她抬頭看姜越,姜越眼睛看著別處,似乎手上的動作和自己全然無關,又冷靜又刻板。
這股氣像是終于找到了出口,殷情一把將這朵花摔在了地上。
“姜越,你什么意思?你在可憐我?看到我們被罰你很得意嗎?”
姜越嚇了一跳,轉眼看她,神情有些慌亂:“我只是看你快哭了,所以……”
殷情眼眶泛紅,咬牙切齒,“我怎么樣用得著你管嗎?”
她憤怒地瞪她,姜越不敢說話了,和殷情無聲對峙。
過了一會兒殷情陡然生出無力感來,轉過身去掉淚:“云方城故意的,他們想把我們養廢!說是來求學,可是他們只是把我們送來云鼎學宮軟禁,還任由他們那幫弟子欺負我們!”
她想起師父的溫暖懷抱,又想起宮里的高床軟枕,錦衣玉食。只是一夜之間,國亡了,她也被從師父身邊帶走。
眼淚控制不住地掉下:“本來我們還是一處的,姜越你憑什么讓他們另眼相看?!他們要好好培養你,卻白白荒廢我們的光陰!”
原來他們這樣身份的人,在云鼎學宮也能得到公平的對待。可是這公平的待遇只給了一個姜越。
姜越伸手擦掉她的眼淚:“別哭了,很快會好的。”

西河亭
莫名覺得姬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