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總是合不來
徐姑一早便等候在了月歌的小院中,直挺挺的站在門口的梧桐樹旁紋絲不動,仿佛那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木頭人。
坐在梳妝臺前的月歌已經觀察了她好一陣子,的確是一動不動,需得不眨眼的仔細盯著,才能見著她因呼吸為微微起伏的肩,“你說,這鐘離恒是不是有什么隱疾怪癖之類的?他派來的這位教引姑姑也太規矩了些,有點超出了常人所能忍耐的程度。”
南枝對著銅鏡為月歌在發髻上簪上了最后一支珠花,“我總覺得這個王爺神神秘秘的,似乎在這府中暗藏著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月歌抿了抿嘴唇,砸吧道:“人家的秘密還是不要打聽了,免得惹禍上身,咱們只要在這里安靜本分的待上三年,就可以全身而退,告老還鄉。”
一想著,之后回到隸國,可以帶著胡蝶姐風風光光的換新裝,不由的一笑。
又在屋里磨蹭了好一陣,月歌終于在南枝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了屋子。
徐姑在此處站了許久,也不見她有任何情緒波動,“王妃。”
月歌正一副輕盈如扶柳,步步生蓮花的體態來到徐姑面前,徐姑看在眼里,滿意的連連點頭。
看來這位新來的王妃,在要求嚴格的徐姑這里,第一印象算是過關了。
“你是...?”月歌故作端莊之態,字圓音潤的詢問道。
徐姑俯身下跪,不卑不亢,聲音洪亮的解釋,“回王妃的話,奴婢徐芳是六王爺特意指派前來照顧王妃起居飲食的管事姑姑,同時也是王妃的教引姑姑,王府的規矩,岐國的規矩在從今往后的生活中,奴婢會一一教導王妃。”
面無表情的徐姑與那鐘離恒簡直一般無二,只是對徐姑,月歌并不抗拒,甚至還有些樂意接受她。
畢竟南枝所學有限,不如教引姑姑在單方面的造詣更高。
做一個在塵世間有身份地位的人,是月歌一生的夢想,眼下有人教,她自然是極愿意學了。
徐姑雖然舉止有規有矩,但看她方才見自己滿意的點頭,想來也不至于過分刁鉆。
“那就有勞徐姑姑了,快請起吧。”
徐姑得命起身,身后帶來的兩位丫頭躬身上前,將手中的盒子高高捧于頭頂。
徐姑又道:“這是咱們王爺'贈與'王妃的首飾,望王妃今日進宮時隨身攜帶。”
只見月歌含笑點頭,遲遲沒有反應,南枝不得不在扶著的月歌手臂上悄悄擰了一把,咬牙切齒的提醒著,“謝恩。”
月歌倒也還算沉穩,在南枝‘善意’的提醒下,并沒有太大的舉動,而是不慌不忙的露出一抹感恩的笑意,“謝王爺賞賜。”
南枝將月歌引到了院落的石桌前坐下,矮身道:“王妃,奴婢伺候您穿戴。”
“好。”
丫頭一前一后將盒子放置于桌前,并打開了蓋子,里面分別裝著一對瑪瑙手鐲,和一支點翠鑲金白玉簪。
華夏曾在古玩集市上做過一些搭線買賣,像這玉簪上的點翠手藝她見過不少,甚至還有比這更精細的,稀奇寶貝也略知一二,不過這瑪瑙鐲子卻是開了眼界,其花紋極為獨特,瑪瑙中的紋理就像蜿蜒飄蕩在湖中的水草。
倘若一直瞧著,還真以為那手鐲里的就是細膩如絲的水草,她從沒見過這樣稀奇的寶貝。
“王妃可還喜歡?”
“喜歡!”月歌一點也沒客氣,這要是拿到市場上去賣,得多少錢吶!
“王妃切勿誤會,此乃世間稀有的水草瑪瑙,珍寶在這王府并不算什么,但此物對于王爺來說彌足珍貴,王妃回到王府后,還需將這二物歸還于王爺,不得有任何損傷。”
這一聽,可把月歌氣的,心中暗嗔:得了!敢情這玩意兒就不是真送給她的,就是鐘離恒拿來做個牌面罷了。
虧得她還謝賞賜呢!
下回要再出去,她又把這東西拿來,她還得謝次恩?
真是夠可以的呀,鐘離恒!
“出行之前,奴婢需提醒王妃,此去與王爺前往宮中赴宴,席間除了陛下與王后的問話,任何人與您搭話,您只需閉口不答,以微笑敷衍即可,王妃可有記住嗎?”
背著溫文爾雅的包袱,就算心里再有氣,也還得笑起來,偽裝起自己,“好。”
徐姑方才面目上的嚴肅感終于有所緩和,“若無他問,就煩請王妃即刻隨奴婢出府,王爺已在馬車上等候。”
不知該說平岳王府太大,還是鐘離恒將她藏的太深,月歌只感覺從她所住的小院出來,蜿蜒曲折走了好遠的路,而且處處風景都不大一樣。
小橋流水,桃花紛飛,雪后新生的嫩芽,簇擁著含苞待放的花朵,如夢如畫的雅景,都只能從說書先生口中的仙府中聽得一二。
剛以為走出了夢境,流連忘返,緊接著又落入了下一個夢境,應接不暇,一路上月歌的眼睛根本沒有機會在一處多停留,太多的風景根本看不夠。
月歌已經開始后悔之前答應鐘離恒沒有允許不準離開小院半步的約定了。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急匆匆的應他的話,現在后悔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見月歌走路也能出神,徐姑又繃起了嚴肅臉,“王妃,當心腳下。”
在南枝的輔助下,月歌小心的牽著長衣,躬身鉆進馬車,直面與端坐在里面的鐘離恒打上了一個眼神照面。
懷揣著怨氣的月歌,并不太想理會他。
只不以為然的撇開了目光,安靜的坐在一側,看起來自在又隨和,完全不似昨晚初見,如同驚弓之鳥。
馬車漸漸駛向王宮。
兩個人好像只是坐個順風車,從不搭腔也不看對方,一點互動都沒有。
沉悶的氣氛終于讓心存疑慮的鐘離恒忍不住以余光偷瞥了她一眼。
鐘離恒也算見多識廣,見過的人更是五花八門,有大義凜然的,自私虛偽的,陽奉陰違的,坦誠相待的,無一不懷揣著自己的那點兒心思……
可他就在這么多的經驗中卻找不出一個像她這樣的。
乍看起來,純白的像一張畫紙,實際上卻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白紙之上大有文章。
“徐姑可有叮囑你什么?”
他正絞盡腦汁的猜測著她的詭計,孰知,這妮子腦子里卻正全神貫注的默念著南枝讓她記住的王室規矩,以防出錯,對于外界的聲音全擋在了耳朵口。
“穆月歌!”鐘離恒叫到。
‘兒臣拜見父王,母后。’
“喂!”
‘要端坐,腰累腰酸也不能隨意亂動或松散,不可直視岐王與王后…’
“穆月歌!!!”鐘離恒終于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叫喊著她的名字。
“嗯?嗯?”
這妮子總算是有了反應,鐘離恒才稍稍遏制住自己怒火,緊攥入拳頭之中,“你可有在聽本王說話?在想什么?”
“對不起,我剛才沒聽見,睡著了。”月歌不好意思的打著哈哈,還害羞的撓了撓臉頰。
“混賬!滿口胡言,天下哪有人睜著眼睛睡覺的?”鐘離恒顯然對這個毫無誠意的借口表示不滿。
月歌若是短時間內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恐怕是會要挨收拾了。
溜圓的眼珠子一轉,有模有樣的解釋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本來我是沒什么怪癖的,就是在來岐國的路上,當時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暈車,簡直困得不行,后來惡性循環,久而久之,就成了這個怪病,頭晚上睡不好第二天一犯困就會睜著眼睡著。”
“胡扯!本王豈容你這般欺騙?”
明明就是睜著眼說瞎話,月歌卻還搶先委屈上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的向鐘離恒透露著自己的天真無邪,童叟無欺,“可冤枉死我了,我真沒有欺騙王爺,也不敢欺騙王爺,我以爹爹的名義起誓,絕沒有半句虛言。”
為了證實清白,穆月歌竟愿拿自己的父親名義起誓,還擺出那樣可憐真誠的樣子,鐘離恒竟然將信將疑,“本王再問你一次,你可記住徐姑叮囑你的話?”
“這個呀?她就是讓我凡事以微笑敷衍即可,非陛下王后問話不答。”
鐘離恒一聲冷哼,“記得挺牢,希望你待會兒不要給本王出什么紕漏,本王不管你有多少怪癖,人前全都給本王收斂起來。”一字一句從他嘴里說出來,就像烙鐵似的壓在她的臉上。
月歌松了口氣,勉強算是糊弄了過去,“哎,我會盡力配合王爺的,只是事成之后,王爺可否答應我一件事兒。”
鐘離恒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這么快就要暴露本性了?
“何事?”
“方才徐姑領我出小院兒,我見府中風景美不勝收,希望王爺說的不可出小院的要求放寬一些可好?”月歌歪著腦袋瞧著他,滿懷期待,希望他能做個人。
“不行!”鐘離恒果斷否決了她的要求。
“我不會搗亂的,也不會隨意采摘,只看看而已,主要還是王爺把府苑修建的太漂亮了,我喜歡的緊。”
“不行!”
“王爺,您看從我昨天到你府上直到現在,一個要求都沒提過,全是你在勒令這個,要求那個的,我都欣然接受了,而我這般微小的心愿,你就滿足我吧?嗯?徐姑也在我身邊看著呢,我保證不亂來。”
鐘離恒又撇了她一眼,接著雙眼直視前方,好一個目中無人,“不行!”
合理的請求一再被拒絕,月歌抱怨的小眼神直不溜丟的甩在了他面無表情的臉上。
鐘離恒似乎也不躲開,堅決的眼神立即回敬回去,未必他一王爺還能怕了個小女子不成?
月歌愣是憋了好一會兒,才含含糊糊的小聲嘟囔,“不講道理,哼!”
長著一張正人君子的臉,做的都是些不講道理的事兒。
就算以后這事兒他跪著求她,也不會給他這個面子。
不看就不看,誰稀罕呀!
月歌緊抿著嘴唇,側身向外坐著,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直到馬車停下,兩人的僵持誰也沒卸下。
“王爺,王妃,已到蒼鸞殿了。”說話的,正是鐘離恒的隨身侍衛和栩,他是鐘離恒最信任且重視的人,據說走到哪兒鐘離恒都必然會帶上他,寸步不離,就連沐浴也是和栩親自服侍的。
所到之處蒼鸞殿,即是王后所住的寢殿。
金磚銀瓦,威嚴大氣,一眼望去便能瞧見它的富麗堂皇。
在岐國,岐容王與仁王后真摯的愛情故事,一度被世人傳為佳話。
岐容王自登基以來,縱使后宮佳麗三千人,他對仁王后的寵愛也從沒減少半分,甚至更是寵愛有加。
就說這蒼鸞殿,簡直就是今非昔比。
只因著是要讓心愛的仁王后住的宮殿,岐容王不假思索,一紙圣令布達全國。
短時間內便呼應了幾十上百位經驗老道的匠人集聚智慧,花去黃金數萬兩,再加上幾千名能工巧匠的精雕細琢,才終得今日這一座耀眼的神殿。
蒼鑾殿比上那椒房恩寵更勝十倍有余,古往今來恐怕唯有此王敢為愛瘋狂。
“六哥!六嫂!你們終于到了。”可愛軟糯的女聲很快瓦解了月歌的僵持,這聲音聽起來不過六七歲。
月歌聞聲推開了車門。
眼前清純甜美的容貌著實融化了她對于可愛毫無抵擋能力的心。
這貌美如花的小丫頭是哪家的小仙子,下凡歷劫來的吧?
“誒?我六哥也太有福氣了,六嫂真美。”小孩兒粉嘟嘟的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月歌還沒來的及稱贊她,她便先好好的夸了夸月歌。
不等鐘離恒起身,月歌率先下了馬車。
正當她想要蹲下身來,好好瞧了一瞧這小乖乖,卻被那不知何時已在她身后的冰坨子,一手抱了起來,“瑤兒,可想念六哥了?”
“自然是想的緊,昨日六哥大婚,瑤兒本想出宮去瞧瞧,可母后怎么也不允,只讓今日六哥與六嫂給父王請安時見一見你們。”瑤公主捧著鐘離恒早已向她靠過去的臉,狠狠的親了一口。
“六嫂,抱抱!”瑤兒轉而又張著手臂向一旁的月歌而去。
眼瞧著兩人就快要抱上了,歹毒的鐘離恒卻搶先一步挪開,很是拉開了二人的距離,“六嫂身子薄弱,恐會摔著你,還是讓六哥抱著吧。”
“六哥是嫌瑤兒重?”瑤公主也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直盯著他。
這實在有些頭疼,一天之內竟兩次被這種眼神質問,不過瑤兒畢竟是瑤兒,在他心里沒有任何女人可以與之相比,穆月歌就算是眼珠子都瞪出來,他也絕不退讓。
鐘離恒展露出了日常絕對看不到的溫暖一笑,“瑤兒不重。”
瞧著他這一臉寵溺瑤兒的丑態,月歌不禁對其鄙夷之色悄悄從眼角偷溜出來。
“瑤兒想要六嫂也抱抱。”
瑤兒的要求,鐘離恒是萬般也拒絕不了的,在瑤兒的一再堅持下,他不得不忍氣讓瑤兒撲向月歌。
鐘離恒不爽的側過身去,警告著,“你小心點兒,瑤兒是母后的親生女兒,若是摔著磕著了,你九條命都賠不了。”
“嘁。”乘人不備,月歌狠狠的甩了個白眼給他,一把抱起瑤兒摟在懷中,這點兒重量算什么?想當年跟著大家伙兒幫老板抗米袋的時候多了去了,瑤兒這點兒根本不算什么,讓她抱一天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