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自己辦公室的路上,卜德陽滿腹狐疑,出了什么事了?父親如此震怒,高希利也緊張兮兮的。正當卜德陽低著頭跟老二算賬的時候,卜德月迎面走來。
“大哥。”卜德月打著招呼。
“噢。上哪?”卜德陽問。
“找老爺子。”卜德月說。
“小心點,正在氣頭上呢。”卜德陽提醒著二弟。
“啊?知道了。”卜德月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卜德月輕手輕腳地走進卜計劃的辦公室,點頭哈腰地向高希利打了招呼之后,便垂手侍立在一旁。
“有事?”卜計劃一抬下巴,問道。
“按照您的吩咐,上午就出發,看您還有什么要求,然后需要到財務支一點經費。”見父親臉色鐵青,卜德月戰戰兢兢地說。
“出去多長點心,出去是賣拖拉機,不是去旅游,一臺賣不出去,三臺車的錢花沒了,還不如不出去。”卜計劃教訓道。
“那是那是,沒事我就走了。”卜德月不想在辦公室里久留,邊說邊往門口走。
卜計劃一揚手,說道:“我還沒說完呢!你第一站先到河北,我們一個批次的拖拉機全部返廠了。你留意關于質量的反饋意見,調查一下,是我們的質量真有問題還有競爭對手做手腳使陰招,調查清楚后及時向我匯報,千萬不要藏著掖著。另外,你跟我說的那個事,我再考慮考慮,和你高叔再商量一下,也不是不可行,但必須慎重,研究明白了我電話通知你。”
出了父親的辦公室,卜德月長長出了一口氣,聽說父親開始考慮自己關于轉行紡織機械的建議,心頭為之一震。心里尋思著,不知道研究出個什么名堂,按說要研究,也應該請自己參加才對啊。轉念又一想,自己湊什么熱鬧啊,自己又不是決策人物,頂多敲敲邊鼓。讓他們研究去吧,有了結果之后再告訴江春水不遲,話別說早了,話多有失。卜德月心事沒想完,手已經推開了財務室的門。
卜德陽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找老婆賈芬芬,進貨單據都是重要的原始憑證,當然交給自己的老婆保管是最放心的。夫妻之間如果沒有同床異夢,肯定是一條心的。只要是秘密,不管是情感中的秘密,還是商業上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保質期越長。知道的人多了,就是開口的石榴——什么也包不住了。
偏巧賈芬芬不在辦公室,真是想找她的時候她不在,不找的時候總在自己眼前晃。卜德陽嘴里嘟囔著,習慣性地向車間走去。
卜德陽的腦子是白天工作琢磨事,晚上做夢琢磨人,像軸承一樣連軸轉,沒有個閑時候,現在比平時轉的更快了。
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索性停住了腳步。狗覺得屎好吃,人聞著味不對。憑什么讓我拿出進貨單我就得拿出來啊?老爺子看行,高希利看也勉強,其他車間的人有什么資格看啊?說好聽點是一個級別,哥倆比家什,一樣大小粗細的東西。要是說難聽的,他們都是誰呀?將來不都是給我打工的嗎?憑什么查我的賬啊?憑什么把不是拍在我身上啊!他們哪個人身上是干干凈凈的?哪個人屁股上不帶著點屎臭味?
想到這里,卜德陽打定了主意,轉過身來,雄糾糾氣昂昂地向卜計劃的辦公室走去。
家有余糧,心里不慌。兜里有錢,喜氣洋洋。卜德月在財務室支取了大把的鈔票,心花怒放地出了財務,與急匆匆走來的大哥撞了個滿懷。
“老二發什么財了,高興成這樣,怎么不看路啊?”卜德陽揶揄著二弟。
“哎喲,是大哥呀,又去咱找老爺子啊?”卜德月一臉尷尬地搪塞著。
“可不是咋的,一上班就不開晴,也不知道是誰惹著他了。你這是到財務來報銷?”卜德陽打量著卜德月,滿臉疑惑。
“啊?啊!你快去吧,別讓老爺子等得不耐煩了。”卜德月不置可否,和大哥打著太極。
望著卜德月慌不擇路,顧頭不顧腚的背影,卜德陽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心里暗笑:“老二真是沒有大出息,多報兩個出差的費用,還用著高興成這樣?真是沒見過世面。也是一個沒有城府的人,龍生九子,子子不同,看來他也成不了大事啊。”
一進門,卜德陽就看見,高希利和鑄造、加工、裝配車間主任都木雕泥塑般坐在沙發里,父親卜計劃窩里老板桌后的椅子里,兩個胳膊肘支著桌子,兩只手扶著腦袋,兩只眼皮耷拉著,眼睛透不出一絲光亮。
卜德陽現在后悔莫及,要不是剛才和二弟在走廊里閑磨牙,瞎耽誤了半天工夫,也不會最后一名開會的人。
現場的架勢明擺著是就等他一個人呢。
這種批斗會,誰來晚了誰是冤大頭,前面先來的人最容易在最短的時間內形成默契,達成共識,結成攻守同盟,一定會將全部責任推得一干二凈,接盤俠往往就是最后進入會場的人,同盟者同仇敵愾,替罪羊百口莫辯。
卜計劃慢慢支起厚厚的眼皮,用惡狠狠的眼神掃視了一圈,就像暗堡里的機槍手打開射擊口準備射擊一樣。
眾人把頭得壓得更低了,恨不得都埋到褲襠里,誰也不愿意第一個中彈。
“希利啊,你先將河北市場退貨的情況通報一下。”卜計劃最后將目光定格在高希利身上。
高希利清了清嗓子,說道:“我簡單說一下。河北市場總經銷將我們一個批次的拖拉機全部退回來,他們的理由是這次貨出現缸體脹裂、砂眼漏油等諸多質量問題。他們提出要終止代理我們的產品,未結清的貨款不再支付,而是作為用戶維修、賠償的保證金。河北一直是我們振華公司在華北的主要市場,影響非同小可。”
“你們幾個都說說看,先從質量上查找一個原因,看看誰先說?”卜計劃犀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從個人的臉上掃描了一遍。
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想當出頭鳥。
看著自己的部下都像縮頭烏龜一樣,沒有敢出頭的,卜計劃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們這些負責人就是這么負責的嗎?平時有成績就爭,有榮譽就上,出了問題就躲,有了責任就推?誰先說?要不卜德陽你先說說,你不是全面抓質檢的嗎?”
卜德陽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也就是卜德陽,換成一般人非搖出腦震蕩來:“我也不當官不當將的,又不在生產一線,先讓主任們說吧。”
“你現在不說,過一會兒也得說,挨個過篩子,一個也落不下。”在眾人面前,卜計劃無意和自己的兒子頂牛。
裝配車間主任馬勞華聽老總說要過篩子,晚說就不如早說,還能給卜德陽解了圍,落個人情,于是示意卜計劃。
卜計劃會意,說道:“那就按市場、裝配、加工、鑄造、采購的順序依次發言。”
高希利接著說:“馬主任先說吧,卜總已經安排卜德月一大早就奔赴河北了。”
卜德陽一愣,心里話:“卜德月還是親弟弟嗎?從昨晚到今上午,這個家伙一字都沒有向我透露,嘴巴也太嚴了,怪不得從財務出來鬼鬼祟祟的。我把他當成心腹,他卻心懷鬼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的親弟弟也不能信任!這事肯定與老爺子也脫不了干系,他要是不特意強調,老二能對我只字不提?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卜德陽這么想著,怨氣漸生,這怨氣就像一個火星引燃了鋸末,暫時不見煙不見火,那是還不到時候,它正在默默地聚積著能量。
卜德陽暗氣暗憋,連馬勞華說的什么也沒聽進去。反正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自己沒責任,一推六二五,具體是誰的責任他也不指出來,誰也不得罪,別人也不要得罪他。咬人的狗不露齒,不露齒的狗不見得不咬人噢!
加工車間主任曹隨峰和卜德陽是鐵桿,他一邊聽著馬勞華的發言,一邊盤算著自己的發言內容,這些話可不是隨便說的,既不能攬自己身上,還要把責任推出去,又不能指名道姓。
馬勞華真是個老油條,俗話說,人老了奸,馬老了滑,兔子老了嘎達牙,他拍拍屁股,啥事沒有,那剩下這三個人的事就大了唄?
總算等著老氣橫秋的馬勞華表白撇清完了,曹隨峰不滿地瞅了他一眼。馬勞華就當沒看見,低下頭盡量縮小自己的體積,砍倒胡黍露出茬兒——曹隨峰的上半身幾乎全部暴露在卜計劃的眼前。
曹隨峰只有閃亮登場了:“加工車間的設備是公司最先進的,我們的要求也是最嚴格的。尤其是德陽,對我們的檢測是非常苛刻的,幾乎要住在我們加工車間了。一旦他發現了問題,是該罰的罰,該批的批,絕對不徇私情……”
卜計劃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這是查找自己的原因嗎?這不是變相地給卜德陽吹喇叭,拍馬屁嗎?
卜計劃用伸出手指點著曹隨峰,不讓他在說下去:“實在不愿意說你就不說,咱們這是公司,推著石磨上山——實打實地來,千萬別來機關那一套。”
說的曹隨峰面紅耳赤,低下頭不再吭聲。馬勞華忍俊不禁,“哧哧”地笑出了聲,又覺得不大合適,強行將笑聲轉換成咳嗽聲,憋得臉紅脖子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