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渡不過你離開后的茫茫苦海，唯愿求神，許我枯等千年，花開人逝，花落人還。
花與人至死不相見。
這就是連朝和蓮斐的初遇了。
蓮斐眼角有些泛酸，明明是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他卻聽得潸然動容，幾乎要落下淚來。
不知為何，總有種莫名的情愫醞釀著，讓他次次在意連朝看他的眼神。
仿佛，他就是求神千年的那個人。
“你給我講這個故事有什么意義？”調整好澎湃情緒，蓮斐一手往火爐里添柴，一邊問連朝道。
“當然是為博同情啊！”連朝沒心沒肺地笑著，宛若無事發生：“先生知道我的經歷以后，會不會覺得我比較無害，不再那么抵觸我呢？”
“哼，并不?！?p> 連朝一個沒崩住，噗嘰笑了出聲。
他一本正經反駁的語氣，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傲嬌”兩個字——這算什么？dalao的隱藏屬性反差萌？
蓮斐不悅。“笑什么？”
“沒什么，只是在猜先生為何這么討厭妖類。”
“那你以為是什么緣故？”
“我猜的啊……”她滿腦子的騷東西和黃色廢料：“您是不是被哪個女妖騙財騙色過，所以對妖如此深惡痛絕？”
蓮斐懷疑她在暗示她自己，但是他沒有證據。
“……不是?！?p> “那是什么緣故？先生方不方便講？”
趁爐里火苗正旺、無需打理的空當，蓮斐索性也盤腿坐下，思慮片刻，嘆口氣道：“只當是我還你一個故事，我講完，你聽完也就罷了?！?p> “嗯！”
“我入住岐園之前，曾在一座名叫‘啟農大觀’的異人觀里落草。啟農大觀位于南方桑古高原上的樵縣，經營常態與陽禰大觀無異，受人朝拜，鎮壓妖禍，佑一方水土保一方平安?！?p> “樵縣那個地方三面環山，坐落于最是妖氣匯聚陰氣郁結的山谷，啟農大觀未建成前便妖禍肆虐、寸草不生。異人來此建觀后，樵縣的生機才得以恢復?！?p> 蓮斐沉沉地嘆了口氣，眉目難得一見地柔和下來：“人與異人和睦共處，百姓安居樂業，樵縣一度做到了真正的天下大同……即使我知道啟農大觀的異人們其實個個心機不良，早有占地弄權的野心，可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一段無暇的愉悅時光。”
該到轉折了罷，連朝想。
“后來，因為太過聲名遠揚，震動了闕城王宮里那些貴人，西征軍異將軍便領命出征，聯合桑古高原的妖類，毀掉了啟農大觀，殺光了觀里的異人。”
“等等，先生你說……異將軍和妖類聯合……殺了異人？”
“沒錯。”一抹痛色浮現在蓮斐眼底：“西征軍與妖類聯手，啟農大觀哪里是他們的對手，從此樵縣失去保護，如同人間煉獄。”
積怨已久的妖會拿什么泄憤呢？
只能是人，手無縛雞之力的常人。
難怪他常說人妖殊途，人與妖一旦為伍，難免引導著結果走上歧路——
啟農大觀異人妄圖自立造反，就應該承受被朝廷肅清的下場。
西征軍為清剿異人聯合妖類，就應該承受犧牲樵縣平民百姓的下場。
還有妖，既然害人，被蓮斐惦恨也無可厚非。
該說錯的是誰呢？誰都不是好人，誰又都是自己立場上的好人。
“現在，你應該知道我為什么對妖深惡痛絕?！睜t火將熄，蓮斐眼中的點點熒光也一并明滅?！凹词谷绱?，你還要一味接近我嗎？”
“作為妖，我無法消除您對我們的厭惡。”連朝一把捉住他的手，兩處冰涼緊緊相握，竟也生出絲絲暖意。“所以我請先生給我一個特權，讓我來向您證明——沒有心、不懂情感的妖，也有向善的追求?！?p> 蓮斐看著她，癡癡沒有回話。
爐火這時盡了，沸騰的藥汁開始歸于平靜，他的心境也在火炭趨冷處歸于平靜，手腕發力，從她一雙柔軟的手里解脫自己。
“去拿碗，我來盛藥?！?p> “……好。”
連朝有些落寞地抖裙起身，方走出一步，身后卻又追來了蓮斐的聲音。
“忍冬……你有名字嗎？”
他聲音低沉沙啞，目色卻溫和清明。
她于是又笑了，笑著回他：“有啊，我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叫連朝?！?p> “哪兩個字？”
“蓮斐的蓮去掉草頭，還有朝朝暮暮的朝。”
說完她轉身走遠，裙裾在藥香里劃開一道翠痕。
蓮斐的蓮，拋卻草木靈胎的禁錮，再添一字代表朝朝暮暮，就是連朝。
這個名字，縮寫著她所有的不甘與奢望。
在知識層次跨越幾十個世紀的兩位醫生悉心照料下，又過了小半月，那位霸占著蓮斐起居室的傷者終于能痊愈下床。
這期間，蓮斐與連朝中西合璧，變著花樣拿那個被狼一爪子撓掉腸子的可憐人練藥方，終于在傷筋動骨一百天的第十二天成功逼走了他。
人們開始發覺蓮先生變了。
往常三日不出門，除人員傷亡情況下不與外人交談超過三句的藥師蓮斐，身邊頻繁出現不知什么來頭卻醫術詭異的青衣女子，有時甚至會露出曇花一現的笑容。
再者，就是自從接診了狼妖傷患后，岐園時常彌漫著若有若無的妖氣。
那個傷者轉醒的第二日，與其交談時，連朝得知他是陽禰大觀偃園的偃師，姓呂名承。
那個“呂”字一出，連朝就笑得打翻了藥碗。
她什么時候積的德，居然能穿越回兩千年前保住了呂白珈的老祖宗，真特娘的因果輪轉，轉到自己頭上來了。
呂承走時，不忘對兩人千恩萬謝，只差跪地叩首。
蓮斐向來不善交際，應付幾句便回屋了，岐園門口只剩下連朝還陪著他應酬，調戲著這位貌似是呂白珈的祖爺爺的人物。
“呂某知道姑娘是妖，可你于我是救命之恩，我必不會出賣你。”呂承臨走向她作揖，劍眉斂低道：“但是人妖終歸殊途，如果姑娘日后做出了對陽禰大觀不利的事，呂某就是把命還回去……也要阻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