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士氣正旺的秉政軍突然撤軍,不顧成山的尸體和成河的血流,放棄觸手可得的陽禰城,只捉走一個小小的忍冬花妖當(dāng)戰(zhàn)利品。
道安鎮(zhèn)秉政軍大營,一個簡陋的手術(shù)室里,連朝正在進行著更為簡陋的手術(shù)。
連朝捏著一根縫線用的大銀針,緊張得手抖發(fā)汗。她在互聯(lián)網(wǎng)社會學(xué)過外科沒錯,可實踐水平就是給原野遞過手術(shù)刀的階段。這里沒有麻醉沒有消毒,她真怕梁雁撐不下去。
“阿雁……不打麻醉你會疼死的……”
傷口還在淌著血,淺淡的黑氣進進出出。梁雁咬牙,示意她趕快下手。
連朝看她這么的視死如歸,干脆把心一橫,在傷口上撒了一把消毒鹽,舉針就下手。
銀針扎在傷口上的瞬間梁雁一聲尖叫,那些淡淡的黑氣卻忽然暴漲,像是十一年如約而至的太陽黑子,瞬間把那根針灼得焦黑。
什么東西?
連朝一直沒有注意過那黑氣,可當(dāng)她連換四根銀針都是這個狀況時,她就沒法忽視了。
“白毛鬼——”
她立刻向門外一聲呼喚,話音未落聞人異就對號入座地沖了進來。
“怎么了?”
“你看這坨黑乎乎的東西,它好像有強腐蝕性,下不去針傷口縫不上啊!”連朝滿心急躁。
“那黑氣是什么?”
“我不知道,從阿雁中槍開始就存在了。”
“你是她欽點的大夫,你說,該怎么辦?”聞人異看梁雁失血過多極其慘白的臉色,也是心急如焚,索性把氣撒給了連朝。“縫不上傷口,她流血就流死了!”
“怎么辦……我怎么知道怎么辦!”連朝拿著針無從下手,她從醫(yī)一千年就沒有這么無助過。
中醫(yī)西醫(yī)的知識在她腦子里過了個遍,直到聞人異再次問她有沒有解決辦法的時候,連朝這才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铝藥讉€字。
“……先輸血吧。”
“輸血?”聞人異從未聽過這么個概念,問道:“怎么輸?可有痊愈的效果?”
“痊愈自然不可能,輸血只能保她短時間不會失血而死,拖到我找到解決黑氣的辦法,縫上傷口。”
“輸血之后你確定你能想出辦法?”
“辦法不是重點……重點在兩分鐘內(nèi)不給她恢復(fù)點血量,我保證她能死掉。”
連朝說著便在聞人異手臂上扎了個血眼,把自己一根手指化成細(xì)小的觸莖探進他傷口。
血液在細(xì)莖里緩緩流過,末端停在梁雁血脈里,愣是開始了人工輸血。
“你……”
“我知道阿雁是AB型血,你們倆又都是異人,血合不合適都得你來獻。”連朝看似冷靜,實則也慌得一批。
沒有設(shè)備,連行醫(yī)資格證書都沒有,她只能用自己的花莖來完成這個高難度的手術(shù)。
按照這個輸血速度,連朝必須在400CC里找出消除黑氣的方法,不然她這庸醫(yī)就要耽擱兩條人命了。
接下來怎么辦?
在連朝為了那些黑氣焦頭爛額時,梁雁閉著眼接受著聞人異的血。溫?zé)岬难鬟M自己體內(nèi),催動著她生出困意。
困意來臨時,她像是進入一片綠林里,空氣清新陽光明媚,影影綽綽像是回到上燕巫族的山林。
沿著林間向前走去,她看見上燕巫族的祭臺,銅色石磚在陽光下誕出金光,階前的頭骨也白得幾乎柔化。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梁雁忽然覺得身心放松,就這么做著美夢,不用勾心斗角也不用壓抑感情。
四周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聲音,梁雁看見祭臺上孤獨地站著一個人影,灰袍拄杖,是巫族大巫祝的一貫風(fēng)采——是她初次遇見烏索鈴時的模樣。
梁雁其實知道烏索鈴會出現(xiàn),她甚至知道會發(fā)生什么。當(dāng)這一刻來臨時,離別的悲傷反而空蕩蕩無從降落。
“阿雁。”
烏索鈴抬手摘下自己的面紗,姣美的臉上露出笑容,可梁雁看得出她強顏歡笑。“阿雁,我……”
“你要走了,我知道。”梁雁平靜地說著,垂下眼不去看她。
“是呢。”烏索鈴嘆聲,久久都沒有說出下句話。
“其實從我不自量力單挑虎妖,你替我擋了心脈損傷過后,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停頓了些許時間梁雁道,語氣落寞。“對不起,烏索鈴。”
“你不用道歉,我在自毀肉身開啟時隙的時候,就想到了這個結(jié)局。”
“不!”梁雁搖頭:“是我的錯——和聞人異相愛,妄圖篡改歷史,我一錯再錯不知悔改,失去你是因果輪回在懲罰我。”
“別難過,連朝已經(jīng)回你身邊了。她會替我陪著你的,不是嗎?”
“可是烏索鈴……我是害死你的兇手,我今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最后梁雁呼吸已經(jīng)不平,強忍著眼淚說完,肩頭顫抖不能自已。
烏索鈴緩緩走下石階,走到與梁雁平視的地方,依然是面帶微笑:“既然如此,你要不要活著回去幫我殺了異將軍,平滅巫族千年之恨?”
“那我辦不到。”梁雁也陪她笑了。“你看,我流了那么多血,能不能活著醒過來都要憑造化呢。”
“你不會死的。”烏索鈴說道。“我走之前,會替你把那些黑氣除去,讓連朝救活你。”
“那些黑氣……到底是什么?”梁雁問。“拿槍打我的那人,他真的是魔嗎?”
“因果是平衡的,世上有神,自然就會有魔。”
烏索鈴說著說著,陽光忽然穿透她的身體,淡化了腳下的影子。
時間不多了,她們同時意識到。
“魔力其實與神力同出一體,你不用怕他。阿雁,我走以后沒有人再像這樣替你答疑解惑,也沒有人提前給你準(zhǔn)備應(yīng)對的策略,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陽光愈來愈刺眼,周圍的環(huán)境開始融化。烏索鈴在光芒里明明滅滅,梁雁已看不清她的倩影,也聽不清她的聲音。
她伸手想抓住她,卻只抓住了滿手空白和失望。
“烏索鈴……”
光芒盡頭,是鋪天蓋地的黑暗。黑暗里梁雁寸步難移,潮水般洶涌的疼痛幾乎要將她骨頭擠碎。
其實就這樣死去,拋棄那些瑣碎身后事,也挺好的。
她這樣想著,放任自己昏沉淪落。
“阿雁……”
一聲喑啞的呼喚突然響起在耳邊,打擾了梁雁的沉眠。她聽出那是聞人異,聲音卻憔悴不堪,仿佛輕輕一刀就會斬斷他的力氣。
他還在等她。
梁雁猛然驚醒。
與此同時,意識之外的現(xiàn)實世界,道安鎮(zhèn)大營里傳來連朝的驚呼。
“黑氣消失了!快!快給我遞針,馬上開始縫合手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