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寂靜無聲。

　　上官婉兒站在女皇的身后，瘋狂對陳南使眼色。

　　有句話叫伴君如伴虎，就是告誡人們在跟君上相處時，從言語到舉止都要格外的謹慎。

　　尤其是女皇這種進化到生物鏈頂端的生物，兼具皇帝的多疑和女人的小心眼。

　　在她面前，說每一句都要認真斟酌，再三考慮，然后才能表達出來。

　　然而陳南剛才脫口而出的話，無疑是沒有仔細斟酌的。

　　上官婉兒的反應極快，在陳南話音剛落，她就意識到他說錯話了。

　　什么叫心中有鬼？

　　你是在暗指些什么嗎？

　　受教狄公門下，被胖老頭耳提面命，陳南很快也反應過來，暗暗惱怒自己還是沉不住氣啊。

　　正想著該怎么補救，女皇陰惻惻的聲音響起：“陳卿，你覺得朕心中有什么鬼？”

　　微微抬頭朝上偷瞄，陳南發現武則天此刻已經一改剛才面無人色的惶恐不安，她的女皇屬性已然回歸。

　　此刻她面無表情的盯著陳南，一股獨屬于皇帝的威嚴朝陳南籠罩過去。

　　“陛下聽錯了，臣剛才說的是心中有愧。”

　　雖然仍有不妥，但將“鬼”改成“愧”，意義已經大為不同。

　　這份急智就連上官婉兒也暗贊不已，心道不愧是狄公的學生，狡猾的很。

　　武則天挺直的腰板微微放松下來，目光變得有些玩味：“愧？你覺得朕會對誰有愧？”

　　你愧疚的對象可多了，只是你不承認罷了！陳南暗暗嘀咕。

　　裝神弄鬼這種把戲其實很好揭穿，尤其是像武則天這種見識過各種陰詭手段，善于把握人心的人，只要稍稍留心，就能輕易識破。

　　但偏偏她就是被這種把戲戲耍，對幽冥之事越發相信。

　　究其原因就是她心中暗生愧疚，對王皇后的、對蕭淑妃的，尤其是對章懷太子這些她親生的兒女。

　　但她是皇帝，向來乾綱獨斷，是不會承認的。

　　陳南自然明白這點，也因此不敢大咧咧的點出來。

　　皇帝自己都不承認，你卻堅持，是想干什么？

　　逼迫皇帝認罪嗎？

　　咦，不對啊！陳南突然反應過來，他自始至終的目的都不在揭露女皇心中有愧上，而是在后面的“有人搞鬼”上。

　　“陛下，臣沒說您心中有愧啊。臣剛才的意思是，如果您真的覺得有鬼，極有可能是有人在搞鬼！”

　　陳南試圖把皇帝的注意力扳回來，但武則天似乎認準了陳南說她心中有鬼。

　　猛地從龍椅上站起來，武則天緩步走下來，她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朕心中沒有鬼，也沒有愧！對莽妃沒有，對蕭淑妃更沒有，內宮爭斗動輒都是要見生死的。當年若是朕輸了，下場不會比她們二人好多少。”

　　不覺間走到了青玉蟾蜍的旁邊，武則天眼中怒氣暗生，嘭的一腳將它踢飛，撞到柱子上摔得粉碎。

　　“對李賢這個逆子，朕……朕也沒有愧！朕那么寵愛他，封他為太子，可他竟然寫下‘三摘猶尚可，四摘抱蔓歸’這等反詩，難道不該殺嗎？”

　　大殿里響起武則天的咆哮聲。

　　那還不是老太太你太過霸道，整天將他們兄弟當做提線木偶一般，立了又廢、廢了又立，讓他們極其沒有安全感。陳南腹誹。

　　“要說朕這一生，唯一虧欠的就是朕的侄女敏月。”

　　陳南猛地抬頭，正好對上武則天那雙幽幽的眼睛，他心里一驚暗道不好，急忙又將頭低了下去。

　　但即便如此，他仍舊能感覺到老太太一雙眼睛在直勾勾的盯著他。

　　“當年朕在宮中剛剛站穩腳步，先皇又……又寵幸了敏月，朕便有意將她留在宮中，也好幫襯朕。可是沒想到……是朕沒有保護好他。”

　　就算沒看到武則天此刻的臉色，陳南也能從她的聲音里聽出些傷感。

　　他心中波濤翻滾，老太太這些話怎么聽著像是專門說給他的聽的。

　　難道，她已經識破自己的身份？陳南頭皮發麻。

　　皇帝怎么又失態了？上官婉兒暗暗皺眉，若有所思的看了陳南一眼。

　　她心有七竅，最是敏感，總覺得皇帝對陳南的態度怪怪的。

　　“你剛才說有人搞鬼是什么意思啊？”

　　重新回到龍椅上，武則天已經平靜下來，淡淡問道。

　　終于回到正題上了，陳南抹了把冷汗。

　　“陛下，臣只是覺得青玉蟾蜍現世，兩名內衛為它而死，這件事絕對不同尋常，望陛下祥查。”

　　“那便交于你查吧。”

　　陳南抬頭：“陛下，這是內衛的事，臣來查怕是不妥。”

　　“你連內衛都敢殺死埋花園，還有什么不妥的？”

　　武則天一句話嚇得陳南縮脖子，這都多久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怎么現在提起來？

　　“你老師和朝堂上那些重臣對內衛是恨之入骨，朕給你權利去查，你好好炮制一番，重創一下內衛，或者干脆把內衛消滅掉，豈不正合他們的意？”

　　那我還有命活嗎？陳南暗暗翻白眼，怎么今天的女皇怪怪的，逮著他懟。

　　“陛下此言差矣，內衛乃皇帝的耳目，存在是有必要的。老師他們也不是想取消內衛，只是對內衛行事肆無忌憚，任意構陷朝臣的行為反感而已。”

　　即便是武則天這樣乾綱獨斷的皇帝，能出宮的次數也是有限的，必須要依靠內衛這樣的組織來保持對民間的了解、朝臣的掌控。

　　一旦皇帝被囚禁皇宮，斬去耳目，必定會被朝臣愚弄，到最后變成傀儡皇帝。

　　在陳南看來，像內衛、錦衣衛這樣的機構，還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他的這個回答讓皇帝臉上多了些笑意。

　　“太子要是能有你這番見解，也不會被那些大臣哄得畏懼內衛如遇猛獸。

　　罷了，內衛的事情我交給別人去查。

　　今日宣你進宮，本是想問問有關幽冥的事情。現在看來，你跟你老師一樣，是不信幽冥的，你且退下去吧。”武則天揮揮手道。

　　“臣遵旨。”陳南行禮告退。

　　提象門外，狄府的馬車正在候著，駕車的人正是虎敬暉。

　　看到陳南出來，虎敬暉松了口氣，驅動馬車往回趕。

　　回到狄府，老師卻不在府里，陳南不由得奇怪。

　　他進宮這件事情是精心策劃的，為的就是提醒皇帝，按說老師應該在府里等待他的回復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