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樓算是神都城里頂好的酒樓，出入的多是達官貴人。
但因其花費高昂，不得狄公喜愛，故此他還是第一次來。
等狄公獨身來到包間時，里面已經坐著一位身著素袍的中年人。
拿起茶壺倒了杯茶，中年人將之推到狄公面前：“狄公請。”
狄公并未動那杯茶，而是開門見山道：“閣下到底是什么人？請狄某到這里又有什么事嗎？”
“狄公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敢來赴約，看來您對您的小弟子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啊。”中年人淡笑道。
就在一個時辰前，陳南剛剛進宮不久，狄府便收到一封信。
那封信沒有署名，只畫了一幅畫，落款四海樓。
外人若是看了，會覺得這信沒頭沒尾，但狄仁杰看了之后卻臉色大變，當即就動身前來四海樓赴宴。
因為那信上的圖是一塊兒雕龍刻凰的玉佩。
這種玉佩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有，就是陳南。
而且這玉佩關系著陳南的身世，稍有不慎就會引來滅頂之災。
但讓狄仁杰不理解的是，按說這世上知道陳南擁有這塊兒玉佩的人不超過五個，而且他們都是熟人，絕對不包括眼前這人。
從懷里掏出那封信，狄公將它攤在桌面上。
“本閣沒有時間與你閑談，你到底是誰？想要做什么？不要以為你知道了這個秘密就能要挾本閣，狄某這個宰相的位置不是假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狄公還是懂的，即便他收到消息時再慌張，也不可能真的單槍匹馬來赴會。
這四海樓雖然是個繁華的場所，但只要狄公執意而行，只需一聲令下，就會有無數兵馬沖進樓里，將中年人亂刀砍死。
唯一所慮者，就是那個秘密是否只有中年人一人知道。
中年人自然聽明白了狄公的意思，但他卻絲毫不顯慌張。
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中年人淡淡道：“大家都說狄公有神斷之能，不妨猜猜我是誰？”
“哼，本閣今日來可不是與你做游戲的。”狄仁杰一改往日和煦的作風，聲色嚴厲。
中年人毫不在意：“我可以給閣老提個醒，當年這塊兒玉佩刻出來之后，只有四個人見過，其中就包括武則天。”
玉佩是給魏國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的，除了當今圣上，先皇和魏國夫人應該也見多，那么還剩下一人。
難道是……
狄公陡然瞪大眼睛，嘴里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已經死了！”
“狄公果然厲害，這么快就猜到了。”中年人鼓了兩下掌，眼中閃過一絲嘲諷：“我的確死了，現在活著的不過是一個復仇的靈魂。”
“怎么可能？”
狄公仍舊不肯相信這中年人會是自己猜測的那人。
中年人用袖子將臉遮住，當再次移開的時候，一張面目全非、令人驚恐的臉出現在狄公面前。
饒是以狄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也啊的一聲驚呼，滿臉難以置信。
“你……”
中年人抖了抖手中的人皮面具，“狄公，敏之當年若不是自毀容貌，早已喪身武則天之手。”
“你、你真的是賀蘭敏之？”狄仁杰瞪大眼睛。
當年的賀蘭敏之可是長安城里有名的美男子，甚至有傳聞，就連他年邁的外婆楊氏，都被他的容貌吸引，與之發生茍且之事。
“沒錯，我就是賀蘭敏之！”
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中年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悲痛，然而很快就變成濃烈的仇恨。
當年妹妹賀蘭敏月死后，賀蘭敏之悲痛萬分，并且對妹妹的死抱有極大的懷疑。
他甚至想要闖宮一探究竟，但卻被武則天阻止。
最終他連妹妹最后一面都沒見到，賀蘭敏月就被匆匆下葬。
這更讓賀蘭敏之覺得不正常，他幾次提出質疑，想要請皇帝調查，但都被武則天阻攔。
最后他被逼的急了，當庭頂撞武則天，甚至口不擇言說是武則天害死賀蘭敏月的。
也就是從那時起，賀蘭敏之感覺到武則天開始疏遠他。
緊接著民間開始盛傳他強暴準太子妃楊幼議，與外祖母楊氏亂、倫等黑料，賀蘭敏之的名聲自此開始發臭。
最終武則天細數他十宗罪，下旨殺他。
若非他自毀容貌，若非有人相助，他早就已經死在武則天手中。
聽了他的講述，狄仁杰重重嘆了口氣：“那你是怎么知道涅羽身份的？”
賀蘭敏之大笑：“狄公，其實敏之并不確定。說來你可能不信，旬月之前我在神都見過他一面，也許是血脈之間的聯系讓我注意到了他。”
說到這里，荷蘭敏之的目光有些迷離：“那孩子跟我長得實在太像了，尤其是眼睛和鼻子。
我派人去彭澤縣調查他的身世，發現在他拜入狄公門下之前的經歷全都查不到。
那時我心中已經相信他就是敏月的后人，但仍舊沒有十分的把握。”
“于是你就寫了這封信來炸我，我若是置之不理還則罷了，一旦我真的前來赴宴，你就能完全確定他的身份。敏之好手段啊！”
狄仁杰苦笑，沒想到狡猾如他，今日竟然中了這般淺顯的計謀。
“狄公過獎！您之所以中計，也是因為太在乎那孩子。”賀蘭敏之笑道。
這就叫關心則亂！
“敏之，你今日喚老夫前來，意欲何為？”
這是狄仁杰最關心的事情，經歷諸多變故，他實在拿不準賀蘭敏之的意圖。
“閣老放心，我是不會傷害那孩子的。”賀蘭敏之笑道。
他從袖袋里掏出一張紙，攤放在狄仁杰面前。
“狄公，我這些年之所以茍活，就是為了調查我妹妹的真正死因，并為她報仇。
可惜我畢竟是個已經死了的人，而當年那些知情的人都已經權高位重，以我現在的身份，很難接觸到他們。
這是我整理的一份名單，還請狄公看在那孩子的面上，幫我調查一下。”
只是簡單掃一眼，狄公就眼角直跳。
這份名單上的人可以說都是皇帝的心腹，而且很多都已經是封疆大吏，的確稱得上權高位重。
將名單合上，狄仁杰將它又推了回去，嘆氣道：“敏之，這份名單上的人，別說是你，就是老夫沒有陛下的旨意，也不敢擅自調查他們，恕我無能為力。”
“閣老備受武則天信重，多次替她巡察天下各道，怎么就不能調查？再說，敏之不是要求閣老查辦他們，只是單純的調查。還請閣老幫忙！”
賀蘭敏之站起來，行鞠躬大禮。
狄仁杰急忙將他扶起來，“敏之，老夫真的無能為力。而且你這么做，對涅羽很危險。”
“那是他應該承擔的！”賀蘭敏之忽然挺直腰板。
“他的祖母死的不明不白，他理應為之查明真相！狄公若是真的不愿幫忙，別怪我將他的身份泄露出去。”
狄公一愣：“你剛才不是說過不會傷害他嗎？”
“他若是愿意幫忙調查，便是我賀蘭家的后人，若是不愿意，那他的死活與我何干？”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