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暮只消用一眼,便瞥見了一抹相融于這片殘夜的余黑,縮成一只足可盡碾的螻蟻般的黑點在他的腿間飛速向上爬去。
“在這里么?”
雪暮拋出低沉的話,在這句話被天風肅殺以前,他的右手便給予這抹黑點迅猛一擊。
上官秋的右瞳再度泛起殺意交織的蔚藍,如海般廣闊,他冷冷望向當頭一擊的這張巨手。
隨后左手攥緊古戟,同時兩腿由靈氣外泄造成的勁風加持后,便蓄力卯足一口氣力,將之熨帖身心。
隨后在巨手來臨之時,與他不足十尺之距。
他用盡這口氣力,兩腿經由蓄力與勁風的加持,頓時一躍而起,于巨手下落于六尺時,他的這次幾近極限的跳躍也僅有五尺半。
然而上官秋內心依舊平靜如水,只是泛紅的臉頰滾落一滴豆大的汗珠。
他左手伸直,隨后借著古戟的一尺之長,戟尖死死插入雪暮的右手掌心,雪暮眉頭微皺,他的掌心竟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痛楚。
隨后他的左手便于右手之下,做出鼓掌之態。
隨后左手用力的拍打右手,就如同拍死一只蚊子般不以為然。
然而上官秋卻早已在左手拍擊之時,再度使出勁風腿,極為利落的拔出古戟,隨后躍于雪暮的右手手背之上。
他卻并未就此松一口氣,隨后便于雪暮的右手上競走,雪暮瞪大眼睛盯著這只“螻蟻”的作為,隨后為只不屑一顧。
“這只惱人的蚊子,拍也不死,踩也不爛……”
雪暮眼神陡然泛起濃厚的惱怒,隨后于他體內,竟有藍凰那聲尖銳破天之韻。
隨著這聲聽聞頗有震顫之音,雪暮的身形通體泛起藍光。
那不是光,那是……滄桑!
那不是芒,那是……迷茫!
隨著這藍光浮現,頓時從這身巨人的軀殼里涌起沉淀了千萬年的,來自滄桑迷茫的氣浪。
上官秋雙手緊握古戟,然而這股氣浪的浩大遠超他之想象,他的手指貼著粗糙戟身。
身體隨著這股氣浪的洶涌擺動,不似旗幟,卻如白帆。飄忽不定,渺渺茫茫。
“看來,他失去耐心了么?”
他略微沉吟,于沉吟間眼角竟有淚花閃爍,是光芒的刺痛,還是突如其來的憶往昔……
他凝視前方,這股氣浪似咆哮巨龍,將他不斷卷起拉扯,他的雙手鮮血淋漓,然而卻對接踵而至的刺痛無暇顧及。
“再撐一下……”
上官秋咬緊牙關,手心不斷涌出汗,然而卻并未潤濕那抹黑色粉末,也讓得這股彌漫的濃烈的殺意始終未曾消散。
他望著氣勢猛漲的雪暮,此刻雪暮已然達到他平生的最巔峰時刻。
他朝著右手那頑強存在的“蚊子”狠狠一拍,旋即拋下的便是低沉而嫌惡的一句話:
“還要死貼著不放,蒼蠅是你祖宗么?”
他的目光戲謔帶著冰冷,隨后咧嘴冷笑,左手抬離右手手臂,那抹惱人的黑點已然不見蹤影。
雪暮微嘆口氣,故作憂傷道:
“還以為這毛頭小子挺有手段,卻也不……”
然而他的面色卻陡然一變,自大的話語便隨著這一驚恐戛然而止。
因他的面前,不知何時竟出現了距他愈來愈近的那抹黑點!
那抹黑點臨近他的臉,嘴上的冷笑配合手中的鮮血,于他的右眼愈來愈近。
他幾乎能看見這抹黑點右眼流轉的翻騰著濃烈殺意的藍色光華,像是從他這萬千光芒中擷取的極致的滄桑與迷茫。
隨后他的右眼像是消散了一切的光明,一股強烈的痛楚襲遍全身……
那抹黑點綻放的冷笑,是他右眼最后的畫面。
上官秋在凌空之中并未扎穩腳跟,雪暮痛苦的嚎叫著,用他那勉強張開的左眼怒視著上官秋,隨后左手直接給予他凌厲一擊。
這一擊加持了雪暮臂膀的全力,上官秋即便手持古戟,瘋狂抽動全身的靈氣抵擋,卻依舊蚍蜉撼大樹。
他的身形倒射而出,那股奔騰的戰意沒了蹤影,剩下的身心俱疲一并著微茫的希望,隨著上官秋緩緩于深淵中墜落。
雪暮的雙手緊緊捂住右眼,然而鮮血依舊緩緩流淌。
左眼僅存的視線望著黑點墜落于懸崖,內心的暴怒依舊未減半分,他不解,那只蒼蠅,是怎么爬起來的。
他的左手掌心,有一個觸目驚心的深孔,彌漫于深孔之外的,是染紅了這片深孔的,熾熱的鮮血。
“那家伙,變成一只蚊子了,都不忘死咬一口?!?p> 雪暮咬牙切齒,左眼望著上官秋消逝的深淵,狠狠甩出這句話,然而他右眼的傷口,卻在這一瞬間,狠狠崩裂了。
從右眼傳來的刺入骨髓的痛,令他的身形極速縮小,從原來的五丈,直接變為一丈,隨后變為六尺。
而一直存在于雪暮胸膛的藍凰也發出凄厲的悲鳴,逃也似的飛回暮寒劍里,暮寒劍身那雪花的冷白,竟也有了星星點點黑色斑駁。
他只覺得原本右眼那微不足道的傷口,竟在不斷的裂開,隨后他的右眼便與鮮艷就此無緣。
然而這股可怕的崩裂并未停止,它依舊在不斷蔓延擴散。
“啊……那只蒼蠅,究竟做了什么?!”
雪暮的左眼因方才那陣痛不欲生,目呲盡裂。
從他的傷口不斷擴散一股濃濃的死意,這股無盡的死意與天風應和,天風的叫囂與凜冽更為強勁。
它們瘋狂的撕割雪暮,雪暮遭受右眼強烈的痛楚,便忘了開啟靈罩,他全身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忍著幾近昏倒的沖動,他催動暮寒劍,隨后緊咬舌尖,噴出一口精血。
精血灑于劍身,隨后盤踞于暮寒劍內哀怨連連的藍凰朝雪暮投來嫌惡的目光,隨后托起雪暮飛離了這片是非之地。
他的右眼的傷勢已經滲透到臉頰,雪暮雙手撫摸右眼,然而他卻并沒有摸到哪怕一滴的,鮮血!
“那只煩人的螻蟻,莫非是……”
雪暮面色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恐,痛楚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的臉頰死氣裊裊。
隨后雪暮深吸一口氣,便沒有絲毫遲疑的,手持暮寒劍忍著劇痛,極為利落的將右眼的血肉切除。
慘烈的嚎叫響徹死寂獸林……
他的左眼盯著被他割出的那塊血肉以飛快的速度煙消云散,一起消散的還有他的臉頰縈繞的執拗的死氣。
望著血肉消散之時升起的黑煙,他于傷口之上涂了大量的療傷藥,這才略微止住了痛苦的來襲。
這股痛苦化作濃烈到極致的殺意,而這殺意的來源,便是那位已墜落山腳的,十六歲的少年。
“他若已死,其骨為葬!”
“他若未死,其軀為葬!”
雪暮陰冷的甩出這兩句足以刻骨銘心之話,隨后左眼注視著被山巒隱疊的,那座噬猿山。
上官秋全身的氣力都在那一刻的對抗中耗費殆盡,他抽動體內最后的靈氣,于他的全身覆蓋起一層薄若蟬翼的靈氣光罩。
他的視線逐漸模糊,掉落于他身旁的古戟發出一陣微弱的哀鳴,那抹微光也隨之被濃黑吞沒。
然古戟卻忽然散發一股無形的頗為詭異的氣勢,這股氣勢異常的微弱,四周張牙舞爪的天風竟是頗為躊躇著,不敢前去。
這氣勢,無形勝有形,天風雖厲仍俱其。
這古戟,古樸勝鋒芒,暮寒雖利依退避。
他噴出一口鮮血,隨后極為干脆的倒頭昏迷過去。
然而這層光罩怎能抵御天風猛烈的侵襲?
天風不費太多的氣力,便磨滅了這層吹彈可破的光罩,天風帶著無盡的死意凄厲,呼嘯著朝上官秋絞殺而去。
就于此時,古戟散發的那陣氣勢將上官秋包裹而進,天風便顧及這股氣勢,不敢臨近。
卻在上官秋的周圍虎視眈眈,假若這股氣勢一消散,他便會直接被凌遲成齏粉,化成虛無。
他蘇醒于一個時辰后,血猿山腳,天風呼嘯處。
上官秋一起,他的體內便涌起巨大的疼痛,隨后雙手顫抖著,艱難的將懷中的療傷藥取出。
服用后,過了一個鐘頭,身體才勉強能動彈。
隨后他撫摸著完好無損的面孔,手臂,大腿與胸膛,臉頰浮起的是一抹劫后余生的喜悅。
他先是微笑,隨后大笑,最后狂笑。這笑聲并未傳出很遠,卻給人心頭一振。
于是他便查看周圍,然而所見之處的,只有無盡的天風于他軀體不到一尺之距嘶吼。
他嚇的趕緊蜷縮了身體,隨后望著天風撕扯著四周之景,他看見的只有灰色的天際。
“今日不死,來日必報今之仇!”
上官秋腦海浮現的雪暮那張陰冷刻薄的面孔,被滿腔的怒火與殺意絞滅。
他瞥向了一旁閃爍微茫的古戟,便倍感驚奇的將之撿起。
古戟除了其尖之奇異,古朽的戟身與破敗的戟尾卻并沒有被天風直接撕扯成碎片,這讓得上官秋詫異之時,也多了一抹慶幸。
“沒想到那坑人的家伙,卻真正被我坑了一回……”
上官秋腦海又浮現一張眼神閃爍精芒,面孔帶著狡詐意味之人,這人,喚之古墨。
古墨的面孔也最終于他腦海中消散,此刻躺臥于天風間百無聊賴的上官秋,卻對這攜著死氣沉沉的尖銳的風起了興致。
他望著這些交錯嘶吼的風,與輕柔的春風,清涼的夏風,爽朗的秋風,凜冽的冬風不同,這四種風來自于界,皆存生念。
尖銳呼嘯,死意濃郁,嘶吼拉扯的天風蒙上灰色的憂郁,它被賦予的使命卻僅僅只有一個字:“滅!”
然這使命,它不得違抗,因命者,為天!
天的旨意,滅的使命,風的軀體,終成天風。
天風相互撕扯碰撞,或裊裊而散,兩敗俱傷?;騽Π五髲垼闼牢一睢?p> “若有一天,我能駕馭此風么?”
這位少年,于這片沉淪之天,提出一個離他遙之千里,卻意深含濃的問。
這一問,問天。天高高,地遙遙,天風起兮劫滅妖,此問馭風嘆年少。
這一問,問己。風蕭蕭,人渺渺,少年談兮憶煎熬,此問征天惜歲老。
他只望著于他呲牙咧嘴的天風碰撞著,蟄伏著,磨滅勁草,攪碎初曉,使他看不見于天風,于云彩之后的,那片天!
“我想看到,那片天!”
上官秋望著遙遠,思索遙遠,他于遙望思索間,起自成遙望之念!
少年出帆駛蓬蒿,望天及天正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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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ㄉ角f有話說:這一章正是山莊最喜歡的一章,我將用這一章,預祝我正滿懷理想拼搏奮勇的青春年少,圓滿昂揚!上官秋少年便起自成天之念,愿他望及天風,便圓此夢。愿我接下來的三年,望天及天正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