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是最后的解決辦法,也是最無理、最兇殘、最不可理喻的辦法。
生命從孕育到成長,成為一個可以在社會上獨立生存的人,至少要十幾年。
這其中耗費資源、心力無數,而解決他,只需要一刀。
刀在誰的手中,誰就有寬恕的權利,也有主持公正的權利。
前世初一沒有這樣的權利,如案臺上的魚,現在他有了,且無意濫用。
“翁老,這事還要麻煩你關注一下。”初一道。
翁老:“諾。”
三掌柜還想說話,初一擺擺手,讓他不要開口,接著道。
“第一,李甲賈巧取豪奪的,必須還給三掌柜。”
三掌柜立刻要跪下叩拜,初一攔住他,接著道。
“第二,這些年的盈利,他必須如數奉還三掌柜,許多不許少。”
三掌柜眼睛一紅,又要磕頭,初一哪能讓他如愿,稍稍用力,便攔住他。
后面的一眾豪商見了,都覺得初一處置公正,可初一的話還沒說完。
“第三,巧取豪奪,必須懲罰,前兩筆還過來的財產,就算是三掌柜這些年借貸給李甲賈的,李甲賈必須把借貸錢還上,如此,才算公允。”
三掌柜聽了,再不顧初一的阻攔,跪在地上,用力磕頭。
“謝天王為我做主,張章此生供奉天王的長生牌。”三掌柜口中呼喊,眼中有淚。
這么多年的委屈,這么多年的抑郁,終于都在哭喊聲中宣泄出來。
“太平道徒起事,正是因為官吏橫征暴虐,皇帝昏庸無能,如今權利在手,我無意去傷害誰。”
“士農工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但本質上是平等的,我們有平等、共同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的權力,這是我們要營造的社會。”
“三掌柜,你要學會講道理,不能因為受到傷害,就把傷害加倍的換給對方,這樣一來,我們的世界會亂起來。”
初一扶起三掌柜,拍了拍他膝蓋上的土。
三掌柜的樣子,讓他無意間想起前世的一則新聞。
具體內容已經忘了,只記得是一個城管當著一個小販的面玷污他的妻子。
在那樣文明的社會,依然會存在著黑暗面,何況兩千年前的漢末。
待得一日如鵬起,掃盡天下塵與灰。
這樣的心中愿景,年幼時或許有過,長大之后,漸漸的就淡了。
我們終究要活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不是么?
“你們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的治下,你們會被剝削一部分財富,而與你們同流合污的官吏,我會取走他的人頭。”
亂世用重典,他會在自己建立的系統中,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在豪商們連稱不敢的話語中,初一直接離開,后面還有兩個祭祀需要他參加。
“翁老,還是要大抓教育啊。”走在去土地廟的路上,初一感嘆道。
翁老點點頭,眼中透漏著思索,今日初一的作為,讓他有些捉摸不透。
這是一個殺人斂財還能得好的機會,會獲得臨濟百姓的認同,但初一沒有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的行為,更像是在爭取士紳豪商的認同,這與太平道的初衷可不太一樣。
在翁老的思索中,兩人一路前行,初一并無意解釋什么。
事情要看做的,而不是說的。
臨濟南城有一座土地廟,是為了祭拜福德正神土地爺而設。
每年二月二、八月十五,均有人祭拜,稱之為春祭、秋祭。
城外農戶祭拜土地爺者多,城內祭奠的少,所以土地爺的廟宇雖然比財神爺大,但卻不如財神爺香火旺盛。
初一來到土地廟,這里已經準備好祭祀物品,也有百姓,只是這次被驅趕來的不是豪商,而是莊農。
“辛苦大家了。”初一拱手問好。
與豪商紛紛回答不同,莊農門嚇得低著頭,不敢說話。
初一見了,便也不再多言。
這年代階級固化,人也臉譜化一些,層次分明導致一些人越來越往上,一些人越來越往下。
高貴者天生高傲,卑微者便越見卑微。
同樣的祭祀過程,只是話語不同,貢品不同。
不似財神爺那么喜歡錢財,土地爺的喜好更廉價一些,五谷瓜果便可。
“卍”字符不出意外的出現變化,在財神爺相的右側,出現一尊土地爺神相,相應的神名、神性也都出現。
當他長時間盯著土地爺,畫面也跟著變化,只是這一次,是黃色的成片光芒。
最亮的是壽光,次之益縣,再次利縣,三者都不在初一的轄區。
這光芒代表著糧食產量,初一思索一番,便關掉“卍”字符。
此時太陽已過中天,初一和翁老趕回府衙吃飯。
“灶神祭在衙門長街上辦。”翁老說道。
這年代,財神爺、土地爺都不如灶神爺來的吃香,因為饑餓是常態,而灶神爺管飽。
“參加的人會很多?”初一問道。
“說是那些豪商愿意捧場。”翁老望了初一一眼說道。
“這是好事,讓廚子做幾個好菜,到時候把初記開起來,錢還是要掙的。”初一道。
翁老點點頭,記在心中。
不等二人走到府衙,便看到小彘匆匆跑來。
初一:“怎么了?”
小彘:“來了一位道師,說是從天公將軍那里來的。”
初一與翁老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詫異。
“道師叫什么?”翁老問。
“卓嚴,說是地公將軍也在趕過來。”小彘答道。
“卓嚴是天公將軍最重視的道師,可以說是天公將軍的左膀右臂。”翁老向初一說道。
初一點點頭,這段時間他與張角還有過兩次溝通,但并未提起卓嚴道師,也無什么實質性問題。
張角一直在催促他南下與之見面,初一拒絕了。
這里一大攤子事還忙不過來,他沒有那個閑心,加上他知道張角還能活幾個月,所以并不著急見面。
“回去看看再說。”初一加快腳步,率先向著府衙走去。
三人回到府衙,便看到姜嫗陪著一個精瘦的留著胡須的中年人談話。
中年人跪坐在府衙正中,那是初一的位置。
姜嫗的臉上有些尷尬,中年人的臉色有些溫怒。
“良鄉初一?”一見初一等人進來,中年人立刻起身問道。
“良鄉初一。”初一點頭。
“你乃是天公將軍冊封的太平道神上使,亦是良鄉渠帥,近日將軍更是封你領青州眾,何以你還要祭祀漢朝的神職?”卓嚴質問。
初一望了姜嫗一眼,見她低眉順目,默不作聲。
他又回頭望向翁老,見翁老正尷尬的望著他。
“閣下是?”初一明知故問。
“道師卓嚴。”卓嚴挺胸說道。
“不知神上使與道師之間,誰的級別更高?”初一問道。
卓嚴一愣,張張口,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你來到我的地盤,坐在我的位置,質問我的決策,我想問問你,這是天公將軍讓你來的目的么?”初一開口反問,大步向前,來到卓嚴身前。
一身殺伐之氣散開,目光如龍,盯得卓嚴錯開目光。
“這是我的不對,但你身在太平道,卻篤信漢朝神職,實屬背叛之……”
“你是想死在我手中么?”初一呵問,右手已經摸向掛在腰間的長劍。
“初一不可。”姜嫗立刻出言阻攔。
“天王且慢。”翁老急忙上前。
“哼。”
初一冷哼一聲,只把目光盯著卓嚴。
“大賢良師起事,天下景從,但各地太平軍具是各自為戰,聽調不聽宣者不知凡幾,今日你來我這里就挑刺,對我毫無尊敬,你是怕我不敢殺你么?”
初一再次質問,身體前傾,長劍出鞘半尺。
在他想來,此人無非死硬到底,或是軟弱妥協,若是前者,丟到牢里就是,若是后者,更不足為懼。
卻不想卓嚴全無懼意,反而眼睛一亮,向著要擋在他身前的姜嫗擺擺手。
“莫非天王不知地公將軍帶著大軍緊隨某家身后不成?”卓嚴問道。
“知道,那又如何?”初一只當他是威脅,并不放在心上。
如今朝廷大軍已經殺出,戰場一片焦灼,只要腦袋沒病,這個時候沒人愿意窩里反。
“天王真熊膽也。”卓嚴突然哈哈大笑,口中夸獎道。
初一見他模樣,不似害怕,卻也不似之前那般有侵略性,一時間不明所以。
“我所為,只為試探天王一二,還望天王莫要怪罪。”
卓嚴說著,起身深深鞠躬,與之前倨傲模樣形成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