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司空綪雪拉了點翠閣一眾人聚在自己的房中,將炭火撥得暖暖的。彩月竟是剪紙的一把好手,靈巧雙手翻覆間,紙屑紛落,不多時,指尖捏了個肖極的小鹿,曲腿奔襲,歡動無比。眾人贊不絕口,索性都停了手,指些叫得出名字的動物來讓彩月剪。于是,不一會的功夫,桌上便散著兔子、狐貍、小狗、金魚等等一類常見的小動物來,又有鳳凰、仙鶴、貔貅等等一類只存于文字中的仙獸來。彩月又極有創意地剪出些花花草草,瓜瓜果果,竟是無一不像,看著極有生氣。
點翠閣本就主仆情深,規矩講得少,歷來除夕這夜便更是將之拋到腦后,只圖開開心心自自在在地迎接來年的好彩頭。彩霓剛提議瓜分了這些剪紙,一眾人都拼了力地去搶自己中意的剪紙,完全不在意司空綪雪被推來搡去,總也夠不到那只歡快的小鹿。
“綪雪你還嫌自己不夠鬧嗎?”身后吃吃的笑聲越來越近,采薇款款走了進來,道:“彩月,給她剪一只嫻靜的鹿來。”
聞言司空綪雪吐一吐舌頭,調皮道:“姑姑我哪里有那么鬧?”撩起裙裾端莊地行了個禮,拿起樣子口中不饒人道:“你看我是何等柔膚弱骨,溫文知禮。”說完迎著采薇含蜜的笑容,終于忍不住散了架子輕笑起來。
“是,你溫文知禮——”采薇拖長了尾音,逗她道:“如此甚好,莊主和夫人也不用發愁不能將你嫁個好人家了。”房中瞬間安靜下來,碧竹她們只顧著爭奪剪紙,根本沒注意兩人之前說了什么,陡然間聽到個嫁人二字,都當她有什么內幕消息,均伸長了脖子等著下文。
“姑姑,連你也笑我!”司空綪雪佯裝怒色,又不停地拿眼去瞟采薇。這突然的寂靜將她的雙頰燒得通紅,如煙霞十里,綻放在晴空。
采薇接過彩月遞來的那只嫻靜的鹿,托于掌心,放到司空綪雪眼底。“越州民間常在除夕或編或剪一些好意頭來寄托來年的愿盼。你看,這只鹿通體橙黃,朝氣蓬勃,挺立的四肢堅定而果決,側頭注目前方的企盼明確而經得起時間的錘煉。你或許有想等的人,想知道的事,無妨,其心誠堅,靜候佳音。”
這真是一只嫻靜的鹿。司空綪雪在心中慨嘆,手不自覺撫上頸前的玉海螺,默聲向自己道:“來年,十五芳華,唯愿綺若得遇,歐陽重識。”拈過那枚小鹿,撫了撫,收入一個黃色錦袋,細心地夾在榻上常看的游記趣聞中,權作書箋。
她攢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夸獎了一番彩月的手藝,又道:“不知你是否會剪騰飛之龍?”
彩月聞言一頓,看向采薇。采薇道:“小姐久居深宅,不太曉得這皇室規矩。龍者,九五之尊,一般人家如何……”
“隨口一問,姑姑。”司空綪雪笑嘻嘻打斷道。她自認為她雖閱歷少些,但平常的知禮重理也還是修習的不是那么差。關于龍的避諱,她自是知道,可是剛才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想到司空云霆的面孔時常冷寒,他的氣質又清貴倨傲,與翻騰于高云之間的青龍氣場相當。其實若要說剪紙承載著美好的愿景,不如給他剪一只常笑動物來得實際些。咦,什么動物天天傻樂來著?“彩月你剪只豬給我哥哥吧。”
彩月正左手捏紙,右手執剪,凝神聽著司空綪雪的吩咐,待“豬”字迸于小主人齒間,彩月突覺對面迎頭砸來一座巨石,沒留意刀尖一滑,扎疼了手。屋內霎時又是一陣沉靜。
從龍到豬的落差,眾人無奈地在心底過了一過,怎么也不知道司空綪雪這心思是怎么跳躍的。
“怎么,不好嗎?”司空綪雪覺得大家對她掀起來的這第二次寂靜頗有些不懷好意,豬吃完了睡,睡完了吃,既不勞心也不勞力,天天展露歡顏,擔當還少,怎么就不好了。她們這些人,有必要用這種眼神瞅著她嗎?唔,她們一定是不了解自己送司空云霆紙豬究竟寄托了怎樣美好的深意。
然而這番美意還未細細解說,采薇已然道:“當下蕪茗雖非皇族,在江湖中有心低調,可是內沉外斂之下于吳越國乃至吳國閩地依然舉足輕重。采薇雖不知小姐取金豬有何美意寄托,然而再怎么往好了說,便是金豬納福,送予大公子也是極其不妥的。不如麒麟可好,麒麟祥瑞,意頭也是極好的。”
司空綪雪一時不慣采薇曲里拐彎的這套說辭,正琢磨著麒麟是否也會觸了皇室禁忌,募然瞥見彩月手中已剪好一個紙人兒,兩寸來高的全身紙像,發冠、面龐、長衣、腰帶、靴履,用時雖短,卻無一處不細致。瞧之玉樹臨風、倜儻之姿與司空云霆一般無二,極目遠眺下氣度灼灼,有一股王者不怒而威的儀態。
“咦,這個好,便送他這個吧。”司空綪雪聽到屋子里眾人那聲整齊劃一的輕松吁氣,嘟了嘟嘴,吩咐道:“彩月,你給她們每人都剪一只豬,我就不信了,哥哥我送不得,她們我竟還送不得了?”
嘻嘻笑過一陣,彩霓又添了些糕點和干果,眾人饒有興味地吃著玩著,只待到那新一年的開始,互相說上幾乎吉祥話。不時地,采薇和司空綪雪彈些應景歡快的曲子,其余人便一通隨曲亂舞。一陣又一陣的歡聲從點翠閣四散飄飛出去,遙遙地漸隱在嘶號的風中。
初一的早晨,司空綪雪惦記著去給莊凌兒請安,早早地起了。揣了只紙兔子準備趁莊凌兒外出時送給廿中三。不想到了沁荷齋,司空云瑾也在。其時司空云瑾正坐在椅上,目光中還未收回浸著寒氣的咄咄逼人,而莊凌兒臉上還依然殘著些難色。
“云瑾,大過年的,你又來氣母親。”司空綪雪不客氣道。
“綪雪,他不過是鬧著不再吃藥,哪里有這么嚴重。你做姐姐,要對弟弟寬厚一些。”莊凌兒溫婉的神情依舊,攬過司空綪雪,輕輕拍了拍。
莊凌兒這般說,司空綪雪不禁覺得新年頭一句便數落司空云瑾,著實有些不像話。她轉瞬換了副做派,眉梢帶笑道:“乖,聽母親的話,好好吃藥。你本就底子弱些,上次又中了一掌,解藥雖靈,終究是折損了些元氣。”
司空綪雪接著又向莊凌兒行了禮,道了吉祥話。
司空云瑾敷衍了幾句,便告辭了。司空綪雪拿出撒嬌殺手锏賴在莊凌兒處半晌,在她出門前,裝作很困的樣子在榻上歇了午覺,卻不想,守歲睡得晚,早上又起得早,竟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