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云霆不置可否地微微聳肩,司空綪雪,果然是這個反應。他斜倚著欄桿,夕陽穿透靈靜的空氣灑下來,在二人的烏黑的發上,披風厚重的風毛上,柔和地鍍上一層赤金。
他淡淡道:“猜得不錯。這下,你該知道他們為什么郁色沉重,連你都顧不上了吧?雖然我不知道唐前輩一行前幾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但是日夜兼程,七日來回委實長了點。唐前輩此時被推在風口浪尖上,絕非偶然。”一席話從他口中如同一只蝶般翩翩飛出,卻在園中激起司空綪雪繁復的心境。
“唐老頭,不,唐前輩他,可這怎么可能呢?”司空綪雪一陣慌亂,喃喃道:“莫非那陳谷主當真小氣,不肯舍了七毒暖心丸,唐前輩才出手搶奪?可師父他不會做壞事的呀?”
“可是這件事的表象的確是唐前輩耽擱了些日子,歸來谷一朝盡毀,谷主瘋癲。至于內里詳情,江湖中心思細膩者有之,隨風逐浪者有之,惡意中傷者亦有之,真真假假,又有幾家能真正說出個所以然呢。更糟的是,陳懷禮并不是第一個遇此滅頂之災的。于是又有傳言,之前一夕失蹤的鹽幫前幫主邱少奎、一蹶不振的太白門、下落不明的暗器翹楚,就連現任盟主冷無格、行事極為正派的閻月樓主鄒町都人間蒸發,全是唐前輩的手筆。江湖,本就是亦真亦假、戾氣深重的地方,武力無盡的是非之地,全憑良善者義薄云天、鐵血崢骨凈化出一片清新之所。我自然不信這諸多覆扣之罪,然而,世上有果必有因,只怕有心攪亂這如今諸事的很快便會找到蕪茗山莊來。所以,不可不說,這于蕪茗其實是一盤死局。因為無論如何,蕪茗都不再寂寂無名了。”
恍恍惚惚間,司空綪雪只聽得許多從未聽過的組織和門派撞入耳中,眼里是司空云霆沒有表情的淡然,她不知道他緣何還能那樣鎮定。“不,我不信師父他是這樣的壞人。哥哥,那些傳聞必是假的。”
司空云霆伸出一只手去按住司空綪雪微微顫動的肩頭,輕道:“有的時候,是與不是,其實不那么重要。只怕以后,蕪茗連貌似安生都不會有了。”
“是天水燕。我要去找她。”司空綪雪急困中一縷清明,如果不是天水燕寒冥一掌,便沒有唐老遠赴歸來谷尋取丹藥,也便沒有蕪茗同歸來谷的糾葛,那又如何會有別有用心者一番詬陷。“哥哥,你放開我,讓我去!”
“你冷靜點!”司空云霆箍住扭來掙去的司空綪雪,道:“嘯虎和龍吟已全力追緝,他們都找不到,你又哪里去找?何況找到了又待如何?”
司空綪雪呆立原地,是呵,找到了又如何。她打不過她,狠不過她。可是她不明白,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究竟緣何會下這樣的重手。
司空云霆緩緩放開她,他素知唐老待她不同,卻不知她待他也這般的無條件地信任。
唐千友,唐夢嫣,霄齊山。他早該猜到唐千友便是司空綪雪的外公。如果不是這次唐老自薦去會隱世歸來谷的陳懷禮,他也不會想到去查這個客居錦園,且貼身伴在司空朔身旁十數年之久的唐老。唐夢嫣的各種關系隨著她消失也一并消散。將霄齊山的唐千友同唐夢嫣聯系在一起的正是親情紐帶斷不掉的無形關懷。
他今日說這許多的事給司空綪雪聽,他自己其實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么。許是不知說些別的什么,許是看她可憐,已經痛失雙親,不知被誰扔在山莊門口,這么些年,明明外公就在身邊,她卻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嗎?她在錦園師承唐千友數月,莫非唐千友就沒有透露過暗示過什么嗎?不,應當不知道,倘若司空綪雪已知,以她的性子,如何不將蕪茗鬧個天翻地覆。
“今日的話,你就當聽聽便可。父親和鬼仙他們處理得來。”司空云霆正一正司空綪雪肩上因用力掙脫而歪斜的披風,緩聲道:“年關將至。我或許要同興伯出一趟遠門。你修養的這幾日,我去集市給你買了各色彩紙。蕪茗的年味素來不濃,你若嫌悶,不妨同碧竹她們圍爐剪紙。只一點,小心莫點了你的屋子。”
“我哪會那么不小心?”聞言,司空綪雪有了點笑模樣,心知無論她如何擔心其實起不了什么作用。有一眾護衛在,自當高枕無憂。可又想到,天水燕來去自如,直將蕪茗當成了自己家,不免又是一陣憂思,不知這乍聽下響當當的嘯虎堂和龍吟衛是否真的能護得了全莊上下。想到她因緣際會竟是拜了一任盟主為師,這份激動和榮耀此時悄悄冒了出來,又是興奮得不得了。
湛藍的天幕下,凄寒的風中,素服而立的兩人融在尋常冬日的景致里,漸漸暈染成一幅恬淡的畫。遠處蓬萊仙的月亮門下,一角青緞若隱若現。那個青色的身影不動聲色地退回房內,一雙明亮的瞳目打量著蓬萊仙的四壁,一寸一寸,細致而又輕柔。這時的他,再不是輪椅之上那個孱弱的少年,他嘴角微彎的一個弧度,訴說著他此時順心遂意的滿足。從來不曾進來的錦園,終于,他窺見了面紗下的這張臉。然而,他漸漸地露出一絲失望,他想找的東西,他連一個角都沒有見到。
兩天后,司空云霆果然同興伯帶了少數隨從乘馬而去。如雨急落,漸去漸遠的馬蹄聲聲,嵌進司空綪雪耳中的時候,冷秋正摩挲著一盞手爐,站在山莊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司空綪雪突然覺得,前庭的一汪水,薄薄地浮著的那一層光潔的冰,那冰瞧著,都比冷秋陰陽怪氣的面孔舒服些。
因唐老回來后,司空綪雪便一直沒有見過他,加上自司空云霆口中得知的外界傳聞,心中十分掛念。總想逮著鬼仙問上一二,可鬼仙絕口不提,除了讓她安心調養,多一個字都懶說。她也想著去闖廣寒仙,但總被不知哪里冒出來的黑衣護衛攔下。
唐老回來后的第十日,鬼仙說司空綪雪和司空云瑾的寒毒已清,不必再在蓬萊仙中修養,各回各的小院。又隔了一日,茗香干脆傳話道,唐老有要事要忙,無暇授藝,讓司空綪雪近日不必再去了。于是,錦園又復冷清,變成禁忌,連除夕守歲也徹底無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