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霍拉旭的話,米爾·伍德不置可否,反倒微笑著起身,叫旁邊的侍者給霍拉旭斟上熱騰騰的茶水。
“這是從桑諾運來的高山紅茶,”米爾·伍德介紹道,“上回維托·布亞諾先生蒞臨寒舍的時候,就對它高度評價。”
真會說話,不愧是新黨的頂梁柱!霍拉旭心中如是感慨著,抬起了眼前的白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確實是好茶,”霍拉旭說道,“呈色深,滋味濃,若是沖泡為奶茶,滋味更佳。”
之后則是短暫的沉默,霍拉旭靜靜看著米爾·伍德站起來又坐下去,衣兜里的懷表滴答滴答響著,眉頭也越皺越緊。
權衡利弊,著實不是件輕松的事情。
最終,米爾·伍德深深吸了一口氣,對霍拉旭說道:“沖泡為奶茶,若配的不是黑白淡奶,恐怕這茶葉會就被徹徹底底地毀了。說吧,艾德澤先生,你,或者維托,究竟打算用什么理由來說服我跟你們合作,然后去做那只會被槍打死的出頭鳥?”
“伍德先生,我敢拍著胸脯保證,您絕對不是那只出頭鳥,”霍拉旭直視著對方犀利的目光,“請原諒我的冒犯,但我不得不實話實說——您雖然在新黨中說一不二,但畢竟離那第一把交椅還是有距離的。”
聽到他的話,米爾·伍德漸漸瞇起了眼睛,凌厲的眼光好像離弦的箭,朝著霍拉旭這邊狠狠扎來。
“膽子真大,”只聽見他以冷冷的腔調說道,“不愧是布亞諾那家伙的朋友。”
在米爾·伍德的氣場籠罩下,霍拉旭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他不像維倫,從教父那里繼承了數十年的人生閱歷——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因此唯有竭盡全力,方能抗衡對面這位大銀行家的強大氣場。
于是他從腦子里搜索到了維倫寫給他的臺詞,坐直身子,以頗為嚴肅的態度說道:
“只可惜,伍德先生,恕我直說,您與新黨領袖的差距,就是這點兒膽量啊!”
聽到這話,米爾·伍德冷哼一聲,語氣中已經摻雜了些許怒意:“小子,你就這么想挑撥離間?”
霍拉旭平靜地回答道:“這不是挑撥離間,伍德先生。如果您心中沒有那點野心,那么不論我說些什么,都不會影響到您和首相閣下親密的友誼。”
聽到他這話,米爾·伍德不再反駁,沉默了很久之后,反倒長長嘆了一口氣,抬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將尚未完全冷卻的紅茶一飲而盡。
“抱歉,艾德澤先生,”他說這話時眼神有些恍惚,“你說的對。相比內森·莫尼,我在勇氣上的確要遜色不少,至少,我可沒有膽量去勾引一個已婚的王儲妃。”
聽到這話,霍拉旭很真誠地笑了:“愛情在給予人勇氣的同時,也會令人盲目。在這一點上,您完完全全沒有親自上陣的必要,只要您一聲令下,自然有人會自告奮勇替您扛槍。”
“這一點,我之前就想到過了,”米爾·伍德淡淡道,“但我想以維托·布亞諾先生的聰明,肯定很清楚咱們的女王陛下骨子里是個徹頭徹尾的無情之人,否則她也沒有機會坐上王座了。”
“玩笑而已,伍德先生可別當真,“霍拉旭抬起茶杯,笑著說道,“其實維托想同您一起謀劃的,是另外一回事兒。”
“什么事兒?”
“彈劾斯普雷特伯爵。”話題就這么回到了原點。
話音落罷的那一刻,霍拉旭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中掏出了一份文件,在其排頭的地方,黑白分明地印著“關于彈劾現任布里埃納軍校校長提議草案”幾個字。
“你們的準備可真充分,”米爾·伍德一邊感慨著,一邊默默翻看著這份霍拉旭推到他面前的文書,“私自調用萊庇提亞守備隊、擅自拘留軍校學生、擅自任命軍校教職人員……還有幾年前的,偽造證據構陷同僚、公款私用導致財政虧空……這么多罪名,你們還真找得到!這樣一來,只要這份議案得到議會的通過,那么斯普雷特伯爵定將死無葬身之地。”
“不,伍德先生,”霍拉旭鄭重地說道,“死無葬身之地的不會是斯普雷特伯爵,而會是我們。”
“為什么?”米爾·伍德一下子提起了興趣。
“您想,這些事情從名義上看,都是斯普雷特伯爵擅自搞的,但如果沒有女王陛下私下里的命令——或者說,沒有女王陛下的默許,他敢這么做嗎?”
“所以——”
“——所以這些罪名,名義上是屬于斯普雷特伯爵,但實際上,都是女王陛下自己的心思。斯普雷特伯爵,不過是她手中權力的傀儡罷了。我們用這樣的罪名彈劾斯普雷特伯爵,等于在彈劾女王陛下本人啊!到時候,女王陛下為了撇清自己,肯定會宣判斯普雷特伯爵無罪,而我們,估計就要被以污蔑罪的名義關進地牢了。”
霍拉旭話音落罷,米爾·伍德才發現自己手中的文件已經于不經意間墜落在地。此時此刻,他的表情格外凝重,雙手微微顫抖,顯然是對霍拉旭剛才所說的話深有感觸。
“你說的對,”他緩慢地開口說道,“斯普雷特伯爵,不過是女王陛下的牽線木偶罷了,我們如果要彈劾他,一不小心便會惹來女王的怒火。只可惜,斯普雷特伯爵在平日里一向謹慎得很,如果我們真要嘗試去找到一個純粹是他本人的罪名,恐怕還是有些難度的。”
“這個無需您擔心,伍德先生,”霍拉旭從公文包中掏出了第二份文件,“維托已經為您準備好了。“
這回米爾·伍德再也無法掩飾其震驚的情緒了,只見他目光如炬,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直接從霍拉旭手中將第二份文件拿了過去。
“妙,”時隔許久,他方才以激動得顫抖的聲音由衷感慨道,“實在妙!我以為我米爾·伍德一生不會佩服任何人,但這位天才般的維托·布亞諾先生卻讓我不得不開了這個先例啊!”
霍拉旭只是靜靜坐在一旁。這么多年來,他早就聽慣了別人在他的面前對維倫或是夸贊、或是敬佩,以至于耳朵都快聽出了老繭。
“還有,艾德澤先生,”米爾·伍德突然又開口道,“既然你們準備了這樣一份彈劾議案,為什么還要把第一份拿給我看?”
“這個問題,”霍拉旭摸了摸下巴,“我想伍德先生應該比我更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