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她的道1

　　月黑風高，她坐在山頂，吹著夜風，又想著那個全世界最討厭的家伙楞楞出神。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喂燕子，你說的道士大軍到底什么時候來??？”狼頭人身的妖物眼中閃爍著猩紅的光芒，黑衣女子抬頭看了他一眼:“聽你的語氣好像很期待啊？”他不屑冷哼:“那是自然，一群臭道士，老子要讓他們好好見識見識鳳凰山的厲害！”

　　南歸翻了個白眼兒:“光說有什么用，人家又不會跑上山來讓你咬，有本事自己出山找他們去啊。”“你以為我不敢??！”他身上銀光飄散，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個野性十足的青年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銀色的長發在夜風中舞動，口中微微露出的尖牙仿佛下一刻就要咬斷誰的脖子。

　　燕子嗤笑一聲，獠沒有理她，他看向遠處，赤紅的眼瞳閃動著危險的光芒。

　　雖然不理解，但他至少知道，就是因為道士，所以那個家伙才會變成現在那副德行。對，就是因為道士……那家伙說自己已經死了，獠一直不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但現在知道了，他回來了，可是心卻永遠的留在了外面，留在了那座小城，那片開滿鮮花的野地。

　　他再也不是那個英姿勃發總是鼓勵他的家伙了。

　　“獠大人今晚怎么有興趣來陪我吹冷風？”身邊的燕子精忽然道，狼妖回過神，冷笑一聲道:“本王只是來問你道士要來的消息是真是假，如果是騙人的話，就算木乙和豬黑齒都護著你我也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p>　　“呵，我怎么敢騙獠大人啊，話說大人你真威風啊，完全看不出會被凡人按在地上打呢……”“……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么?！彼┛┬α诵?，沒有多說，身形一晃化做燕子朝山下飛了下去。獠獨自又坐了一會兒，然后站起身:那只蠢狐貍最近是有點兒膽兒肥了啊，該好好教育教育了！

　　玉玄門初九掌門的布道大計正在緊張地進行著，為了進一步打響鳳凰山玉玄門的名聲，小道士最近也很拼，天還沒有完全亮就已經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朦朧的對著白胡子老頭兒拜了拜:“祖師爺在上，不屑弟子初九為光復玉玄門大業起早貪黑，請祖師爺明鑒，保佑弟子早日大富大貴……不是，早日讓玉玄門重返輝煌。”

　　她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然后開了大門徑直往屋后山坡上走去。

　　不知不覺已經回來半年了啊……

　　臨近秋末，山坡上的草已經開始變得枯黃，那石碑經過風吹日曬，本該是長滿青苔，但幸得初九道長時常打理，上邊還是很干凈，小土包周圍也沒有放肆的雜草。

　　她還是如以往那般毫不顧忌的一屁股坐到了石碑上，看著北方半年前她來的方向，她說:“死老頭，徒弟我把玉玄門給建起來了，厲不厲害？”

　　那個假意蒼老渾濁的聲音回答道:“嗯，很厲害哦。”

　　小土包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腳踝:“徒兒，為師好想你啊……”

　　初九道長臉色一黑，取下棍子往斜后方一刺，接著便是一聲慘叫，那鬼松開了手揉著腦袋蹦了出來:“好你個菜雞道士，敢戳你師父的墳頭，大逆不道！”她跳下石碑對他怒目而視:“呸，你這惡鬼沒事兒跑人家師父墳里干嘛？”三爺攤了攤手:“你不讓我進屋兒，我就只好到這兒等你咯。”

　　初九愣了一下:“等我？等我干嘛？不，等等，所以你在死老頭的墳里縮了一晚上？”她的臉色更黑。三爺道:“你不用擔心，我是不會嫌棄旁邊有個小盒兒的……”

　　“……”

　　初九伸手在懷里摸了摸，然后掏出一張符紙貼在了石碑上。

　　三爺飄了過去看了那符一眼，驚疑一聲兒:“驅邪符，菜雞道士你難不成還怕你師父詐尸？放心吧，我看過了，沒有怨念……”

　　“姑奶奶是驅除你這惡鬼的啊王八蛋！還有啊你看過什么??？不要驚擾死者長眠啊喂！”他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其實，我也算是死者……”“你算個鬼！”她氣哼哼的跺了一腳轉身便走。

　　白衣的鬼跟了上去:“誒，小道士，你今天要去哪里講道??？”她不答，鬼又道:“你準備講啥啊？”她不語，鬼晃晃悠悠圍著她轉了一圈兒:“今天早上吃啥？”

　　“閉嘴??！”她終于忍無可忍，大吼了一聲。然后腳下忽然一頓，不遠處一個漢子蹲在路邊，嘴里叼著一根草正看著她，他的旁邊有一頭吃草的大水?！?p>　　莊稼早已收割完，谷子也曬好進倉，離入冬尚有一段時間，路邊還有一些頑強的青草，吃青草當然要比吃干草好，所以牛大早早地起床出來放牛。大水牛吃草，他便蹲在一邊看，近晚秋的田野還是很好看的，晨間微露，掛在草葉兒上，掛在蛛網間，晶瑩剔透。

　　牛大是個粗人，憨厚老實還有點兒慫，最喜歡的就是逗逗村里的幾個孩童，把他們抱到大水牛背上，在他們的歡聲笑語中悠哉悠哉晃過田野。

　　這天他正想著回去之后要不要和自家媳婦兒努力一下早點兒生個兒子什么的，忽然山坡上傳來一聲怒氣十足的“閉嘴”，嗯，是道長的聲音，對于初九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去山坡上那個小墳頭拜祭自己師父一事，鳳尾村的村民早已習以為常，所以牛大也并沒有意外，只是他忽然想，這么一大早的道長和誰說話呢？

　　轉頭看去他卻愣了一下，道長身邊空空如也，哪里有半個人影？

　　初九卻是驚了一下，下意識的就要大叫一聲“惡鬼猖狂”然后一張符紙糊某鬼臉上，卻猛然看見那混蛋玩意兒居然朝那個憨傻漢子飄了過去，她嚇得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來，加快腳步跟了上去:“你想干嘛？”

　　牛大愣了一下，看著快步走來的道長一時有些莫名其妙:“放，放牛啊……”

　　初九腳步一停，狐疑道:“你……看不見？”牛大一個激靈:“看不見啥？道，道長你可別嚇我。”他緊張地左右看了看，但是四周除了他和初九外就只有一頭大水牛了。

　　“嗯……沒什么。”

　　她這樣說著，視線卻隨著那鬼物繞著他轉了一圈兒……

　　牛大:“……”

　　“道長，是不是我，我身上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俊薄啊彼匆娝櫫税櫭?，嘴角似乎有冷笑一閃而過……

　　“……不，沒有，是個很干凈的東西，能保佑你大富大貴的?！?p>　　憨厚的漢子楞了楞，眼睛一亮:“真的？”“你不信我？”“不不不，當然信，只是是真的嗎？”她笑了笑:“當然是真的啦，牛大哥你吉人天相嘛哈哈?！彼哌^來，狠狠瞪了三爺一眼，鬼咧嘴笑，然后朝她努了努嘴。

　　初九不明所以。

　　你這菜雞道士是不是傻啊，難得有這么個蠢貨送上門來，初九掌門的大道呢？

　　他又使了個眼色，初九恍然大悟，隨后準備熱切的拍拍牛大的肩頭，不料那牛高馬大的家伙比她整整高了兩個腦袋，拍肩有點兒勉強，只好改為拍手臂。

　　她瞇眼笑道:“牛大哥，你身上的福運可是讓本道長都羨慕得很啊?！薄斑?？”仿佛要應證她口中所說，三爺神氣十足的往牛大背后一站……當然他若是完全化出人形也沒這憨傻的家伙高，為了不輸氣勢，便飄在漢子身后，他斜著眼睛看向道士，那神情得意至極:菜雞道士盡管羨慕吧！

　　初九嘴角扯了一下，后退一步轉過身，背起了雙手儼然一副高人姿態:“本道長行走江湖這么多年，還從來沒有見到這么強大的福運，雖然前半生蒙塵，但只要恪守本心，下半輩子便是光芒萬丈?！薄暗?，道長是真的嗎？”憨厚的漢子激動萬分，恨不得立馬飛奔回家告訴自家媳婦兒這個足以殺雞慶祝的消息。還有那群說自己膽子小注定沒出息的，哼，這下可以打他們的臉了！

　　一念及此，本來不怎么直的腰桿兒一下子挺直了，害得鬼不得不再往上升了升。初九道長伸出一根蔥白手指輕輕晃了晃:“別高興得太早，天之道，變幻無窮，如果你將來失去了本心，那么福運變厄運，諸事不順，眾叛親離，你兒子都不會給你送終，最后只留下你一個人……”她側過臉冷冷一笑:“被鬼咬掉腦袋?！?p>　　三爺表示一臉嫌棄。

　　牛大前面的都沒聽懂，但最后一句卻是明明白白，忍不住牙齒一哆嗦，身子又慫了下去。三爺嗤笑一聲兒，決定不再當這慫包的福運，他飄到了少女身邊，饒有興致的看著她普及自己的大道，初九微微有些臉紅，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什么的……

　　“咳，你不用擔心，有道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注）

　　“啥，把萬物當狗？”牛大嚇了一跳，初九嘴角扯了一下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這句道門古語是說大道之下萬物都是平等的，人也好，狗也好……”“還有山精鬼怪?！惫頊惖剿呅ξ难a充了一句，初九翻了個白眼兒沒好氣道:“山精鬼怪不在大道之下?！?p>　　“哦哦……”牛大茫然地點了點頭。

　　道長在說啥？

　　道長說:“大道不會偏愛誰，也不會欺負誰，只要你勤勤懇懇，一心向道，不走什么歪路，那你的福運便會如約而至，反之如果你逆行倒施，那么惡鬼也會如約而至?！?p>　　莊稼漢子撓撓頭，誠懇道:“聽不懂。”

　　真蠢，這都聽不懂。

　　初九道長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后對牛大道:“聽我的?！薄芭叮?！”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孺子可教?！比隣斪旖浅读艘幌?，道長的道還真是簡單粗暴……

　　初九志得意滿的看著那漢子牽著牛慢慢遠去，回過身挺起胸膛雙手叉腰得意萬分:“瞧見沒，姑奶奶的第一個信徒！”三爺的視線在她的胸口停留了一會兒，然后不屑撇撇嘴:“什么都沒有，瞧得見啥……”

　　在那道士張牙舞爪撲過來時，他身形一晃，便化作青煙飄散不見，空氣中回蕩著他分外欠揍的輕笑:“菜雞道士，可不是所有人都像那憨貨一樣，要加油哦，不要我下次來的時候看到你在哭鼻子哦。”

　　“你個混蛋玩意兒才哭鼻子呢！”她暴跳如雷:真是個可惡的家伙！

　　撇開三爺不談，初九道長確實遇到了一點兒問題啊，方才忽悠……呸，應該叫做點化吧點化，點化牛大的時候那家伙實在是怎么說他都不懂，不過這并不只是他憨傻的原因，畢竟山野村民從來沒有接觸過“道”這一說，腦子的思維已經定了形，再加上道學本就玄妙無比，繞是初九道長把那本刪減版的《道衍十二》都快翻爛了也不太明白其中真意，何況聽她寥寥數語。

　　未見大道，如何知“道”？

　　未曾知“道”，何以見“道”？

　　死老頭以前說，有的人打坐打坐，打著打著就看見大道了，而有的人則是某天走在路上，忽然眼前多出了很多東西，然后便知“道”了。

　　初九當時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什么亂七八糟的……

　　死老頭雖然也沒見過那虛無縹緲的大道，但他聽別人說，道是線，纏繞世間千千萬萬的事物，有的人看見的線多，有的人看見的線少，但多也好，少也罷，只要能看見，就能算一個真正的道士……

　　真正的道士。

　　初九覺得自己好歹拜了道祖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那扣門兒的祖師爺怎么就不讓她看一眼呢，哪怕只能看到一條線她也心滿意足??！

　　吃了早飯，她把椅子搬出來坐在門口，今天天氣不錯，晨間的太陽穿過了天際的云。最要命的時段已經過去，天氣漸漸變得涼爽起來，陽光落她臉上，別說還有點兒舒服。

　　她躺在椅子上，雙手枕在腦后，看著天空中飄過的幾朵白云，思考著今后的路……嗯，牛大勉勉強強算是拿下了，然后呢，然后找誰？昨天那兩口子？嗯，剛剛才在他家蹭了一頓飯不太好吧，要不還是先從村子里下手？老村長？

　　但是一想到老村長那言聽計從的沒出息模樣她就搖了搖頭。

　　啊，突然好想那個孫麻子啊，他那么精明，人脈還那么廣，這種時候一定不用我說就能把事情辦得妥妥的。

　　嗯……話說他好像被我忽悠去九離宮了啊，居然還沒回來嗎？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兒還是根本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