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房門口,他沉默地站了許久,直到握拳的雙手都滲出了汗來,他才下定決心去馬廄牽出了烏云。
他不曾設想過有那么一日,當他聽到長安公主的消息時,自己心頭竟然會涌上了一股恐慌。
紙條上只有“長安”二字。
他害怕。
那半年里,他求而不得見長安,他無法想象在她眼里會怎樣看待他,是殺害她母親的幫兇?是毀了她生活的仇人?還是背棄了誓言的背叛者?他真的害怕,害怕她用在他夢里的眼神憤恨地盯著他,害怕聽到從她嘴里說出來的話。
深衣將軍牽著馬兒走在小土路上,步伐沉重緩慢。
月上竹梢,阿笙坐在竹里居的庭院里和蔣離對弈,安靜的氣氛里只聞小橋下的流水聲淙淙。
阿笙放下一子,在石桌臺面上發生清脆的啪嗒聲。
半晌,蔣離亦放下了另一子。
“沒想到你竟然還下得一手好棋。”阿笙手里摩挲著圓潤的棋子,若有所思道。
蔣離笑了笑,卻少有的沒有接話。
阿笙也不在意,又下了一子,岔開話題道:“對了,黃夫人那邊......你覺得我該怎么和她說才好?”
“黃夫人的心愿是向魏國舅報仇,可現在魏國舅并不是殺害黃仁弼的兇手。”蔣離執子道,目光沒有離開過棋盤,“黃夫人要報仇的對象應該是齊國公府才對。”說完,他又落下一子,阻斷了阿笙的路。
阿笙蹙眉看著棋盤,“讓黃夫人向整個齊國公府復仇,你不是在開玩笑?”
蔣離卻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對她道:“你都能做的事黃夫人如何就不能?何況與你相比,齊國公府不過就是一碟開胃小菜。”
阿笙瞄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這是在影射我?”
“非也。”蔣離嘆息道,“我只想說沒什么是不可能的。”
話題沉了下去,兩人又在棋局上廝殺起來。
過了一會兒,阿笙忽然又問道:“你當真覺得黃夫人能扳倒整個齊家?”
蔣離斂神,正色道:“現在當然不可能,所有的果實都是需要耐心等待的,只要時機到了,一切都是可能的。”
阿笙思考著,手中轉動著玉棋子。
于是蔣離又道:“若她一定要盡快報仇也未嘗不可,只是結果就不能是最好的了,不過估計也能讓齊家損失一筆重的。”
“說來聽聽。”阿笙把棋子放到棋局上,輕脆一響。
“齊家多年以來歷經風雨而不倒,靠的就是中立自保的策略,齊家是世家,只要沒有大錯,就不會有滅門的災禍。”蔣離淡淡道,“不過這次可不一樣了。”
“怎么不一樣?”阿笙問,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棋子的布局。
“齊家殺了黃仁弼,圖的是什么?在這件事上看他們完全沒有得到好處。”
阿笙頷首道:“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齊家并沒有受益,如果不是你找到了齊家,說不定我并不會懷疑到他們。”
“那就有可能是因為齊家,只是單純不想讓黃仁弼知道的事泄露出去罷了。”蔣離的手指修長如玉,捻起一顆棋又放到了棋盤上。
阿笙沉思,齊家的做法是不想讓人知道魏國舅毒殺了先皇,可這又與他們有什么干系,難道齊家與冬至宮變也有關系?心里想著,她也便說了出來。
“以齊家一向中立的態度,冬至宮變這樣的大事情他們不可能參與,就算知曉,也只會當作不知。”蔣離搖頭道。
“所以這次他們也是在當作不知了?”阿笙挑眉,她預想了一下若齊家真的發聲,而不是選擇將黃仁弼滅口的結果,突然好像又隱隱抓到了什么,“冬至宮變牽扯的范圍太廣,一旦黃仁弼將事情的真相傳出,必定天下嘩然,齊家會不會是不希望看到現在的時局有變?”
這樣的事情,連鎖效應都是巨大的,到時候別說將會重新牽扯出黛夫人的事,就連當今皇上也會受到質疑。
蔣離眸色一凝,“齊家不愿看到時局變動也是常情,相比于現在平庸的日子,若黛夫人的事情再次被扯出來,齊家未來的命運就不可知了,當年有那么多官'員被連累,其中還說不清有多少無辜之人,齊家萬一受到無妄之災就不妙了。”
這樣的分析是合理的,齊家不愿節外生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殺掉黃仁弼,那么這件事就過去了。
“不過還有一點,”蔣離補充道,“黃仁弼被滅口也可能有齊家的私心在里面,一來抓到了魏國舅的小辮子,二來也不會輕易暴露了自己知曉這件事。”
“齊家就算抓到了魏國舅的小辮子,這個把柄也不太好用啊。”阿笙面色微嘲,將手中的棋子丟進了玉盒里,“一旦用了不就是向所有人詔告自己知道此事么?魏國舅身后的勢力會想要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說完,她抬頭,卻驀地對上蔣離晶亮的眼神。
阿笙一愣,然而很快就回過味兒來。
“你方才說黃夫人若現在要報仇,也能狠狠傷了齊家?”她語速極快,視線抓緊了蔣離,對方臉上浮現了一個笑容。
“原來是這樣。”阿笙喃喃,也笑了。
黃夫人現在可是各方的關注點,若是她要把齊家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的事宣揚出去,那可真是容易得緊。
齊家想用這個秘密在最后的時刻作自保的籌碼,如今提前暴露,可是說不得利益得失了,到時候他們還能繼續保持中立嗎?
只要下了中立這個位置,那日后處理起來就不必顧慮了。
“齊家里現在也有出現不同的聲音呢。”蔣離狀似無意道,“畢竟中立太久,齊家的風光已經大不如前了。”
“那可要看一場好戲了。”阿笙說罷,起身回房。
“還沒下完呢,不接著下了?”蔣離在后頭道。
“不下了,我想要解決的事情已經有結果了。”阿笙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心情好,去睡覺了。”
蔣離看著她灑脫的背影,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自己坐在石凳上收拾起棋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