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穿過戎族的國土,進入西川境內,打算再向東回到姜國阜都。因為上一次我沒能去山汮國,所以我們稍稍改變了路線,決定由西川向南進入山汮國,游歷一番再回阜都去。
平地拔起的山,明潔如鏡的水,奇險深幽的洞,我不得不承認它很美,美到我為這自然的造化而驚嘆,但心里終究生不出太多的歡喜。
孤竹也似乎和我一樣沒有什么興致,兩個人默默地走在山水之間,只剩下無言的沉默。自從離開玉雪山,我們之間就產生了難以言說的隔閡,表面上似乎還如以前一樣平靜相處,但我自己知道有什么不一樣了。
途經山汮國的國都始安時,發生了一件小事。
當時正是七月天氣,暑熱難當,我們一心想著盡快進城找一家客棧休息,便加快了行程。
行到城外十里時,聽見身后有一隊馬蹄之聲,正疾馳而來。我和孤竹無心與人爭道,便邊行邊讓到道旁,讓身后的那一隊人先行。
為首的是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男子,看起來氣度不俗,想來必是城中的富家子弟。經過我們身邊時,他減了速度向我們頷首為禮,然后便加鞭向前行去。
他們剛往前走了不及三丈,便看到一個背著背簍的少女忽然從道旁躥出來,雙眼無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似乎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一群飛馳而來的人。一群人個個都在抖動韁繩疾馳,只要有一人勒馬不及,那個少女就要被輾于馬下。我們此時離他們尚有距離,即使有心施救也來不及,心下不由得著急,已經不忍心再看下去。
就在馬蹄將要觸到少女的瞬間,為首的年輕男子猛地將馬頭向左一扭,隨后身體從馬上探出,扶住那少女的雙肩,將她護在懷里就地一滾,堪堪避過那揚起的馬蹄。受驚的馬兒收蹄不及,直直地向道路左側的山崖下跌去。走在那年輕男子身后的人紛紛急急地勒住馬,倒也顯得十分鎮定。
那少女所背的背簍早已滾落一旁,背簍中裝了滿滿的青色果子,此時順著略微有些坡度的道路,全部嘩啦啦向我們這邊滾來。那果子上似乎摻了什么奇怪的東西,一滾出來便有一股淡淡的白煙,馬兒紛紛打起響鼻,揚蹄亂躥,一時人驚馬嘶,場面一片混亂。我和孤竹幸而停在他們身后,眼見那果子滾過來,早已急轉馬蹄向道路內側避讓,這才躲過了那些果子。
那少女似乎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在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時,忽然從懷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來,那空洞的眼睛里仿佛立刻被注入了神采,閃耀著冰冷的光芒,反手將匕首向那年輕男子猛刺了過去。
我在一旁看得暗自心驚,眼見那把匕首就要穿透男子的身體,卻在離心口不過半寸的地方突然停下來,就好像時間瞬間凍結,將那個少女的手定在了那里。原來,一把長劍在千鈞一發之際刺入了少女的身體,他們身后站著的一個年紀稍長的中年男子,此時正將那把劍拔出來,濺起一長串血珠。那少女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么,卻又什么都沒有說出來,就那樣睜著一雙眼睛,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此時,眾人的馬都開始口吐白沫,不過片刻便一匹接一匹倒地不起。那年輕男子卻依舊半蹲在地上,直直地看著那個少女,過了片刻才伸出手,輕輕地用手拂過少女的眼睛,像是自言自語地道:“先生,你說她剛才想要說什么呢?”
站在他旁邊的長者輕輕地嘆了口氣,道:“二公子若還有這個閑心,不如考慮考慮此刻怎么回去?”
被稱為二公子的人站起身來,笑道:“先生,我有些不明白,為何他們總是喜歡用這樣拙劣的伎倆。”
長者沉著一張臉,道:“越是簡單的計劃越容易實行,他們可以失敗一千次,但只要有一次成功就可以了。但您不一樣,失敗一次就是萬劫不復。看似拙劣,卻恰恰是他們的高明之處。”
年輕人不再說話,頓了片刻,便徑直向我們這邊走來,對我和孤竹行禮道:“事出突然,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二位能否相助?”
我道:“公子可是要借馬?”
對方再行一禮,言語愈加懇切,道:“正是。在下有要事在身,不得不立刻趕回城中。”
我和孤竹對視一眼,下馬便要將韁繩遞給他。
那位長者此時也走了過來,臉上有著戒備的神色,道:“這兩匹馬,是北國難得一見的天馬吧。二位可是從北方來?”
我見他的臉色,心下有些不悅,但還是答道:“正是,先生好眼力。”
他道:“二位衣著華貴,又騎著如此珍貴的北方天馬,卻不知到這南方小國來做什么?”
我心里頓時生出一股火氣,我們慷慨借馬,他卻將我們當做小人。我將韁繩纏在手上,已經不打算做任何回答。
那年輕男子攔住長者道:“先生不可。”又轉身對我們道:“先生多有得罪,在下代先生向二位致歉。”他再施一禮,大約是看到我流露出的不悅,也不再提借馬之事,轉身離開。
但那長者卻依舊站在那里,未答一言,也沒有移動腳步。
我道:“公子既有急事,就將馬拿去吧。”
他轉過身看了我片刻,道:“二位高義。明日午后,城南如歸樓,必將完璧歸趙。”說罷,也沒有過多的客氣,接過我們遞過去的韁繩,將其中一根遞給長者,然后直接翻身上馬。那長者剛才被他制止,一直沒有說話,此時也只是向我們淡淡施了一禮,然后也翻身上馬隨那公子絕塵而去。剩下的人將倒地的馬匹扔到了懸崖下,然后列隊向始安城的方向跑步前行。
我和孤竹失了坐騎,但想著此時天色尚早,即使緩步而行也可以在天黑前到達城內,便也不著急,一路就當做游山玩水一般,慢慢向城中走去。
到達城中時已經是傍晚,我們找到了那位公子說的如歸樓然后住了進去。這如歸樓是一家極大的客棧,我本來想著應該會客人很多,誰知住進去之后才發現大部分的房間都空著,用晚飯時大堂內也才坐了兩三桌。那掌柜坐在柜臺前,一聲疊一聲地嘆氣。
坐在我近旁的一桌客人一直小聲說著什么,不時傳來幾聲慨嘆。偶爾有幾句落在我的耳中,聽了一會終于聽出了個大概,原來前不久山汮王病重,急召諸子回宮,只怕最近就有大事發生。
我和孤竹對視了一眼,他小聲道:“我們今日見到的,或許就是二王子燕赫。”
我笑著說:“我只關心明日是否能夠拿回馬,好立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道:“既然如此,又何必慷慨借馬?”
我說:“他們一行十多人,看得出個個身手不凡,那長者更是劍術高超。你不也看出來了,那個長者一開始就不是打算借馬,我們若是不主動給他,他只怕就已經先下手滅口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卻什么都沒有說,將目光移開了。
我露出一個苦笑。我知道他想說什么,我總是時刻戒備,早就是改不了的習慣了。
第二日午后,果然有人將馬送到了如歸樓。我和孤竹沒有多做停留,也沒有將這一次的經歷放在心上,直接出城直奔姜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