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靈雅不曾現身，東袁珣等了許久，也不見倚喬殿來人通報，等得不耐煩時，卻遠遠看到王總管走來。
“王總管。”
東袁珣淡淡問候，他看得出來，這王總管在南凌王宮中地位甚高，雖是一下屬，卻連南凌大公主也對此頗為尊重。
“珣皇子，我家主上有請。”
王總管頷首垂目，低下頭的那瞬間不著痕跡地多睨了東袁珣一眼。
金首殿內，南凌王站在一副畫前，靜靜地盯著畫上女子，雙目暗淡，帶著濃濃地憂傷和不舍，那神情極其認真專注，連東袁珣踏進殿內，也絲毫沒有察覺。
王總管告之東袁珣自行入殿后便離開了，殿內除了南凌王再無任何一宮人。
東袁珣緩緩走近南凌王。
此時，面前人已非昨日大殿上慈愛又威嚴的南凌王，只是一個落寞哀傷的老者。
微陽透過窗帷斜斜射了進來，在陽光的影子里，那畫前駐足的人更顯得單薄和哀情。
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哀傷，東袁珣對此并不感到吃驚，只是站在南凌王右后側，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畫中女子。
畫中女子著一清逸白裳，揮動水袖，于桃花林間掂足起舞，身姿輕盈，風采絕倫，宛若下凡的仙子，看一眼便會被此風采緊緊吸住。
而再細看，卻沒見過長得如此美貌女子！
天下女子美者甚多，而女子之美各異，卻很少有這樣于美艷、靈動、清純集與一體的容貌。美艷甚桃花、靈動堪木槿、清純過白荷！
只看一眼，東袁珣也將目光定在了那畫中女子身上，除了那盛世美顏，更多因為，畫中女子像極了一個人！
不，應該說，那人像極了畫中女子！
許久，“南凌王主”東袁珣淡淡啟齒，他知道，當他將目光定在那畫上時，南凌王便察覺到了他的到來。
只是，兩人像是默契極了，都不語，靜靜欣賞著畫中女子，心中所想卻各有其人。
“她美吧？”
南凌王并不看東袁珣，而是伸出手輕輕撫上畫像，蒼老枯槁的手拂過畫中女子的眉眼，南凌王臉上竟綻開了一抹淺淺的笑。
東袁珣沒有回復，他知道，南凌王的話還未說完。
“她是我一生摯愛，為救我而死。而我卻違背兩人的山盟海誓，她在天上一定會怨恨我吧……”
南凌王說著，將手停在女子的櫻唇上，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哀傷和愧疚。
東袁珣依舊沉默，他不知該說什么，也不明白南凌王何意。原以為南凌王召他乃因國事，卻沒想到，一談的便是家事，南凌王在他面前，以不用“本王”之稱，可見此刻，南凌王也沒將他當做外人。
南凌王與王后的山盟海誓，天下皆知，他自然也知曉。
“唯愿一心人，此生好相守！”
在這一夫多妻制度盛行的天下，南凌王此誓言，二十幾年前曾轟動一時。
男兒尚且三妻四妾，何況南凌王乃一國之主？
他從小在東袁王宮長大，東袁王好女色，宮中妃子眾多。他卻沒因此覺得男人就該三妻四妾，從懂事起，他便向往那“一世一雙人”，只因母妃曾說過，一夫一妻乃天下女子之幸！南凌王后乃天下女子向往之人！
思及此，東袁珣又將目光移到畫中女子身上，似乎心中有了隱隱猜測，所以那人便小小年紀就不愿待在宮中？
南凌王嘆了口氣，又說道道，“當時，也是對蘭兒思念過度，我才會納了夏妃，可是靈兒卻因此怨恨了我整整四年……”
“所以靈雅公主自小便不喜待在王宮內，而好游歷江湖？”東袁珣心中了然，嘴上卻順著南凌王的話問道。
“靈兒與她母后性子極像，恣意爛漫，又怎囿于被困這牢籠一樣的王宮中？”南凌王似有些無力地垂下雙手，“只是，確是因為我當年的做法，她才極少回家。”
“嗯。”東袁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似陷入了回憶，“所以那次她才會說，她只愿等得一心人。”
南凌王聞言，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東袁珣，思緒終于從畫中哀情里走出來，大袖一甩，徑直走到殿中榻上坐下，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借著涼茶，將那抹哀情盡數剔去，面上也漸漸恢復了以往溫和威嚴并具的神態。
東袁珣也隨著南凌王走到榻旁，不客氣地撿了一個木椅坐下，默默等著上首之人發話。
東袁珣嘴角攜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或許，他知道南凌王的意思了。
終于，南凌王放下茶杯，看向東袁珣，眼中神色復雜，緩緩說道，“南凌北冥歷來有聯親的傳統，前些日子，本王遣喬兒到北冥，北冥城皇子邀靈兒一道游歷北冥盛景，本王看那北冥城對靈兒十分中意……”
南凌王一邊說著，一邊瞅著東袁珣掛著淡笑的俊臉，縱是對方斂神于心，也難逃南凌王那雙尖銳的鷹眼，他看到東袁珣臉上閃過一瞬的不安，心中倒是樂開了花。
殿中一陣沉默，東袁珣暗自琢磨著南凌王的意思。而南凌王反倒放松得很，一邊抿著茶，一邊又緩緩說道，“喬兒雖貴為一國公主，但從小浪跡江湖，沒享受過什么榮華富貴，再長大些，又幫襯著她姐姐……本王是著實對不起靈兒……”
說著，深深嘆了口氣，又拿眼偷偷瞅著東袁珣，見東袁珣仍舊自顧自地喝著茶，又繼續說道，“將靈兒許配給北冥城，本王也就放心了。”
說罷，滿意地看著東袁珣手中茶杯微微一抖，東袁珣略為尷尬地抬頭看著南凌王道，“茶水有些燙。”
說著，放下茶，目光直視著南凌王，“依靈雅公主的性子，許是要自擇佳婿吧？”
南凌王面帶疑惑，“聽皇子這話，好似皇子對靈兒甚是了解？”那一雙溫和的眼睛此時如道道精芒射在東袁珣身上。
東袁珣笑笑，言簡意賅，“兩個月前曾相識。”
南凌王睨了東袁珣一眼，又對著王總管新上的熱茶吹了吹氣，才說道，“那既然皇子對靈兒很是了解，皇子以為，天下誰人可配得上本王的靈兒？”
“在珣心中，靈雅公主其貌其才其德舉世無雙，珣暫時還未想出天下誰人可配得上公主！”東袁珣直視南凌王，嘴上由衷贊嘆。
南凌王聽此話，心中甚是開懷，畢竟愛女被夸，誰會不洋洋自得呢？
一雙和煦中透著精明的眼睛卻越發瞅著東袁珣，想從話中揣測出說話之人到底何意。他可要為靈兒好好試探試探、把把關。
“依皇子所言，那我靈兒豈不是要孤獨終老咯？”
南凌王哈哈一笑，大袖一甩，就仰在軟榻上，近日不知為何，總是極容易疲憊，而一雙眼睛卻還是盯著下首的東袁珣。
東袁珣在南凌王身上臉上掃視了幾遍，眼中漸漸浮上疑惑。
終于，南凌王像是放棄了什么，連聲說著，“罷了罷了”，才向東袁珣招手，示意他上前。
東袁珣上前兩步，俯身將左耳靠近南凌王嘴邊。
王總管進殿的時候恰好看到東袁珣聽得南凌王之語，臉上滿是震驚、意外、驚喜、幸福。那一張俊逸的臉上綻開一抹燦爛的笑，襯著陽光，格外耀眼。
南凌王說罷，又緩緩靠在軟榻上，眼角瞟到殿門處靜候的王總管，才對東袁珣說道，“去吧珣皇子，希望你日后記得本王的話，不要辜負了她……”
東袁珣站起身，垂首看著南凌王，臉上竟是一片誠摯，他鄭重地點了下頭，“珣曉得，請王放心！”
“王總管，帶珣皇子下去吧，本王想休息了。”南凌王嘆了口氣，略帶疲倦地倚在軟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