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看著弱不禁風的二公子，我突然有一種恍惚，這干巴巴的骨頭我一秒鐘就能捏碎它！眼前的人漲紅了臉，顯然已經處于爆發的邊緣，我懶得搭理他，拂袖而去。
根據情報，辛國與我們對峙的這支部隊，后方補給會從道成林方向送達，而辛國在前線有十五支部隊同時與琳，齊兩國的十支部隊僵持，補給絕不會少，同樣的，護送的隊伍也絕不是我們這樣一個百人小隊所能比擬的。
我感到一陣頭大，一只手摟在我的肩膀上：“小陽啊，怎么悶悶不樂的，來，說出來讓哥幾個樂呵樂呵。”
——你就樂吧，有你哭的時候。
我心里正煩躁，并不答話，乜斜了他一眼，又看看另一側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手悄悄搭上腰間的配劍。
嗒——！
肩膀上的手松了松，以微妙的姿勢抽回。
是司寇鳳娘，他生的一個濃眉，有多濃呢，大概就像硯臺上的墨直接涂在臉上。至于為什么是一個濃眉，他的眉毛好像是某人用毛筆寫了個‘一’。虎目圓瞪，即使面無表情也感覺他像是要吃人，但實際上膽子小的可憐，很怕死。
我問他既然怕死為什么還選擇參軍，他回答：軍餉給得多，家里還有兩個娃要養……
“先回去再說。”我悶悶回答。
我手下這些人，先前都是大哥手底下的人，其他的要么化成黃土，要么因傷回鄉，安穩了卻殘生。我佩服大哥的記性，兩千多人的隊伍，他竟然能記得每個人，甚至記得大致的喜好。
隊伍里有一對雙胞胎，我只記得姓柳，兩個人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像是造物主復制粘貼的小玩笑。他每次總能分出誰是誰，每當我問起，大哥笑著說：碰巧而已。
哪有那么多碰巧，也或許因為只有大哥分得清他們，所以他們極其親近大哥。
其中一位和大哥一起葬身在那場慘烈的戰爭中，他要保護的大哥卻和他一起上路了，我能想象到他看到大哥時，哈哈大笑：我就說你平時沒跟我們練兵吧，就知道跟著我偷懶，現在好了，黃泉路上誰也不寂寞……
唯一生還的人，至今我們仍不知他是柳哥還是柳弟，只知道他比柳哥柳弟都要讓人安心靠譜的多。
召集起前輩們，我說了這次的任務，大家一致保持沉默，我們都沒得選，戰事已經到洛都附近，琳國的主城，他們的身后是自己的家人。
蕭瑟的風吹過，距離我離開清泉寨已經過去五年，又是一年秋日啊。
“好，沒有異議，鳳娘兄，我記得，你好久沒有回家看孩子了吧。”我意有所指，在場的人，只有鳳娘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其他人更多的還未娶妻，畢竟基本呆在軍營里，沒有多少姑娘認識。
“這次任務結束再去看吧。”鳳娘低頭，又抬頭，憨厚一笑，“最近的驛站離這里不遠，我拖封家書回去就好。”
“任務雖然聽起來很難，但各位都是老將了，相信這次一定可以平安歸來！收拾一下，后天一早就出發。”其實這次多半有去無回，一天多的時間，足夠他們留下遺言了。
“好！”眾口同聲，聲音激昂沉重，旋即慢慢散開。
我隨意坐在一塊小石頭上，有些硌，不過可以接受。正午的陽光毒辣刺眼，沒有樹蔭的遮蔽，沙塵裹挾著陽光一齊向我的眼睛襲來。
我別過頭，卻正好看見了柳，他斜靠在兵器架上，眼中的情感意味莫名。
“柳允壽。”他開口。
“什么？”
“柳允壽，我哥叫柳允忠。”他再次重復，這次還帶上了他哥哥。
“為什么告訴我？”
“你越來越像他了，而且，你也一直是一個人，改天，陪我去看看哥哥吧。”他轉身離開，他一點也沒變，只是世界催著他必須挺直腰板。
——好。
……
入夜，我躺在床上，瞪著眼看頭頂，月光透過營帳，照亮帳內的環境。
‘小沅，小沅……’我聽到熟悉的呼喚，是一個女聲。
我感覺自己有些暈乎乎的，慢慢好像飄了起來，空蕩的感覺從身下傳來，轉頭，看到了我自己。我伸出手，想看看自己的手，它此刻像是虛幻的幻影。
外面的聲音還在呼喚我，我感到奇怪，試著穿過頂部，還真的可以穿透！
——真是神奇。
我的頭剛鉆出營帳的頂部，一柄劍便懸在我的脖頸處，眼前是一條潔白的裙子，一直到我鉆出來，發覺是個極美的女子，劍身微微一側，我便感覺到那股寒冷的意味，旋即變的溫熱了些，許是已經見了紅。
——好鋒利的劍！
“你是誰？”眼前的人讓我有一種熟悉感，但我絕不認識她。
她笑了，笑得溫婉，一個梨渦像花一樣在她臉上綻放，“陸沅啊陸沅，恭喜你啊，千百年的時光，感覺還不錯吧？”
我看到她的手腕有細微的變化，腰弓，險之又險得躲過一劫。
——哇靠，瘋了吧，上來就想要我命！
一縷發絲被輕松斬斷，滿月之夜的月亮無比巨大，一席白裙的她，圣潔的像是仙子。
發緩緩飄落，在落下的瞬間，被突來的風吹起。
我沒有武器，只盡可能與她纏斗。她手腕一抬，劍上挑，一擊不中，借力旋了一圈，手腕一提，而我趁此機會打算近身先奪武器，卻被她識破，一個漂亮的劍花反射著月光，一個晃眼，劍尖離我的眉心不過一寸。
盡管劍尖還有些距離，但寶劍其鋒，已讓我眉心隱隱作痛。
——算了，就這樣其實也挺好，是了，我本來就很懦弱，這樣也不用再做決策……
劍尖緩緩靠近我的眉心，刺痛感傳來，卻再沒有深入半分。
“戚，真沒意思。”
劍尖收回，我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營帳，什么奇怪的女人，都不存在。
——原來，是夢啊。
我已睡意全無，簾外時不時透過火把的光亮，是守夜的士兵。
起身洗了把臉，池水中倒映出我的面龐，棱角分明，五官卻精致得如同小家碧玉，這一點上，倒是很像我的母親，我有些男生女相了。
夜最黑的時候，是黎明到來之前，我或許可以毫無負擔地離開，逃避，但他們，不，是我們，別無選擇。陸沅啊陸沅，路途還很遙遠呢，大哥，我會看到你的和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