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那是我跟陳欣榮的最后一次見面,在威廉港夏爾路的那家日本料理店。我們點三文魚,點了海苔卷,還有一些魚丸,消費不是很高一百多馬克。在吃飯過程中,對面的人點了個套餐是一艘船,我無意識掃了一眼,那個女孩子正努力的張著嘴巴,男生則溫柔的用筷子夾起一塊生魚片遞到了她嘴里。下意識的我笑了,看著這樣的畫面很甜蜜。
雖然這些我都記憶猶新,可我已經記不起陳欣榮長什么樣子了,那天穿的什么衣服?紅色的?應該是米白色的外套吧?但她那句“漂亮朋友,你有你的權謀,我理解你。”仍然在我耳邊徘徊。
跟陳欣榮雖然一起在柏林政治經濟學院讀書幾年,但我對她其實并不了解,只知道剛來還暈船,可能是小時候營養不良吧,一副林黛玉的樣子。用她的話講就是“放學坐兩個點車,回家還要去放牛呢。”
或許是小時候吃了苦,陳欣榮格外疼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我們上學雖然不存在吃不飽穿不暖的地步,但也絕不會有零花錢的。在農村供一個大學生太難了,更何況在那重男輕女的山溝溝。 1985年是他們陳家屯格外驕傲的一年,縣里18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學生,其中9個就出自他們那。為此縣長還特意擺了桌宴請這些金榜題名的學子。
臨上飛機時,她笑容可掬地向我伸出雙手,笑得那么美麗、親切而動人。我們四目相視,互相看了好一會兒。我想這應該是我最好的一個朋友吧。
我跟伊麗莎白從柏林來到法蘭克福,在一家青年公寓定居了下來。伊麗莎白讓我跟她去她家里住,那是她跟父親的老房子,父親早已搬出去,她每年會交給傭人打理。
她說:“雖然好幾個地方都有房子,但最喜歡的還是這里,包含了她的童年。”
“落葉隨風,終究還是要歸根啊!”我自言自語道。伊麗莎白理解不了我得意思,我也沒有跟她解釋。
青年公寓位居大學城附近,居住的大多數都是在讀學生,或者剛工作的年輕人,房租相對便宜,在風格環境上面也挺小清新的,有專人管理,拎包入住即可。
戀人關系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彼此在談到未來、說到“以后”、以及制定各種計劃的時候,都把他們兩個人的生活混在一起。
她說她從沒去過中國,對那里的一切都好奇,相信中國的一切肯定也很優秀,因為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見見我得親友。
我被感動了,內心非常激動,還從來沒有任何女人像這樣征服過我。
我們四腳朝天的躺在床上,做著端腹運動。說到這欲言又止,磕磕巴巴的說:“雙元,我也跟許多女人一樣,也有自己的小脾氣,我喜歡錢,喜歡勢力。所以你…還要…努力努力。”
過了那么三秒鐘,我臉上滾落一滴一滴的淚珠:“嗯,我會的。”
這種親切的溫情,把所有的曖昧都掩蓋的死死的。
蕾切爾的錢我并沒有接受,這是我做的最有骨氣的一件事了。但空有骨氣并不能讓人輝煌騰達,父親給我匯來20000馬克,來信中,這是家里能拿出來的最大數目了,并希望我回國跟宸宸完婚。我給他們的回信中寫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她在家照顧好家就好。六位大人想抱小孩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這種事情晚兩年也無妨。”
誰知父親親筆揮書:“吾兒在外拼搏,家人本不該拖后腿讓你有顧慮,但有一事望兒須知。宸宸今以二十有六,同齡女生哪家不是早為人母,這個年齡還沒成家,怡人笑話。汝岳母不止一次提出早結連理,吾以孩兒在外學習為由搪塞于她。恐汝岳父也早以不悅!在外幾年,一無喜報建樹!其二分文為交,反倒是家中口糧還需漂洋過海渡于汝。汝須常懷自知之明,莫被洋人婦女迷惑,宸宸早已是我單家人,哪怕有名無實,吾也定不會黃了這樁婚事。吾與你母親,夙夜憂嘆,思有一計。抽空歸家一趟,一是緩解你祖父母、母親的相思之苦,另一事是將生米煮成熟飯,完婚后你想去哪就去哪,莫說德國,你去月亮上,我們都不管。請汝切記!”
我是不是真應該回去一趟?
回去了宸宸肯定會跟我來法蘭克福,到時候伊麗莎白這里又怎么解釋?
宸宸來了,定會去學院走走。那么蕾切爾、樂芙蘭、諾頓、陳教授、陳欣榮那里又該如何應付?
要不將伊麗莎白帶回國內?
先給伊麗莎白安置一處,自己在兩頭跑,時間一長事情也會敗露。
“不行,不行。”我拍了拍額頭。
旁邊的伊麗莎白遞給我一張紙巾,說道:“怎么了雙元?身體不舒服么?”
我握住她的手:“虛脫了,哈哈哈。”
伊麗莎白嬌羞的將身體轉了過去背向我。
我留出5000馬克做于自己的退路。
“我有1萬5000馬克,是這幾年在學院做兼職、代課,跟卡爾投資買賣獲取的。”
伊麗莎白拿出了10萬馬克,她說是父親留給她一部分,剩下的是在亨特公司的工資。
我們將資金全部買下了蕾切爾指定的那支國債,我敢想象如果事與愿違將是什么樣的場景,我又該如何回國。在這段焦慮的時間,我看到了十年后的這天。
“真是該死!”我憤憤的罵道。盡管這是我在外住過最劃算的一間了。除了一些旅店該配備的基本設施外,二米大床旁邊還有一張日式的茶幾,橢圓形的茶幾下面鋪著一張棕色墊子,光著腳丫踩在上面走動,腳底會感受到全所未有的一種舒服和放松,仿佛是在云里漫步。茶幾往右挪三步是窗戶,俯身往下,二十一樓景色盡收眼底——
在夜幕的籠罩下,整片天空都被燈光照射的五彩斑斕,時而紅,時而綠,讓人陶醉,狠狠地吃了兩口空氣這才有一絲滿足。我往茶幾后退五步,結果狠狠地碰了個壁。
“真是該死!”我用一只手揉了揉額頭另一只手捏了捏那高聳的鼻子。大腹便便地身體稍微的往后挪了挪。
“哎呦!”腳底傳來一股刺痛,竟是踩到了碎玻璃渣子。火爆脾氣的我惡狠狠的將那墊子連同茶幾掀了個底朝天,盡管剛才還是如此滿意這羊毛墊子。我氣喘吁吁的癱倒在床上,想起這些天見識地一連串陰謀詭計,我根本不能倒下。
伊麗莎白這個小妞真不錯,既聰明又狡猾?她只是喜歡那些初出茅廬的新手,而且永遠喜歡這種人,再說她也很有錢,權貴們上她的門是不會空著手的。如果不是我機靈,恐怕要一輩子戴著這種帽子。婚姻是一種聯合而不是鎖鏈。她要的是自由,對她的行為、舉止、外出的絕對永久的自由。不容許檢查,也不容許嫉妒和對她的為人說三道四。
當然,她將保證絕不玷污嫁的那個男人的名聲,絕不使他的名字受人唾棄和嘲笑。至少結婚的時候她就是這么信誓旦旦保證的!這個男人也得保證把她看作是一個平等的人,一個同盟者,而不是一個下屬,一個馴順服從的妻子。
伊麗莎白知道她的想法和所有人都不同,但她絕不會改變。這看起來好像很正常,這是夫妻之間最基本的信任。推心置腹的兩個人豈能相負對方?
如果不是在這家旅店撞見伊麗莎白?如果不是看見我的妻子只穿著一件襯衣和一件短裙,頭發披散著,兩腿赤裸。一條男人穿的短褲跨放在床頭的扶手上,被子下面的那個人形一動不動的蜷縮著。
“真是該死!”我把枕頭上的唾沫星子用衣袖一抹。“既然能當著我妻子的面脫光衣服,您應該也有勇氣當著我的面把它穿上。”
我有點后悔,當時怎么不給那男人苦頭吃吃。熄滅了燈。房間瞬間黑魆魆的,沒有一點兒光線,也沒有一點兒聲音。
凌晨二點半,這才是法蘭克福的早場,靜的這么出奇真是可怕。我想起以前住店時,房間里面的某些角落都會有著一些知心姐姐留下的聯系方式。躡手躡腳的爬起來打開床頭柜子,一摸一個準,此刻的我正被欲望支配著。雖然不是初出茅廬,卻心里還是忐忑不安。許久,我顫顫巍巍說道:“有人嗎?”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是那么剛正不阿,義正言辭“有,加你微信。”這是一種不容抗拒的聲音,這也是一種讓人著迷的聲音,雙方互惠互利,各自創造價值,難能可貴。
我不時的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坐在床沿,一會兒又躺下,一會兒又在房間來回踱步,走到書桌旁,順手擰開百歲山的水瓶子,咕咚咕咚就見瓶底了,又拿起手機看看時間。
“真是該死!”才過了八分鐘。
啪,啪啪,細微的敲門聲驚醒了我。我從浴缸緩慢走出來,一絲不掛的站在門口,等著身上的水珠速速掉落,我插科打諢的自言自語著“超強八合一腹肌”。
手機鈴聲響起,是那么不耐煩的聲音,我好似都能聽到門口爆粗口的話語。不急不慢的將門把手推開,突然,一種神經質的嫉妒攫住了我的心。
從側面看她,在走廊燈光的照射下,她那一頭金發的側影顯得異常秀麗。她的臉像個紅蘋果,臉上部那對眸子閃閃發光,動手動腳是男人的事,而女人只用眼神。下部是一張迷人的嘴巴,小巧、濕潤,仿佛專為接吻而生,里面長著兩排精致晶瑩的細牙。
我已經完全被她的外貌和肉體迷倒,不知不覺地處處對她俯首帖耳。她這時輕輕地走過來,靠在我的肩膀上,湊在我的耳朵旁邊,把她想講的話語低聲一句句地講出來“以至于雙方眼神里都流露出一種因所見相同而十分情投意合的光采。
我們既驚又喜,高興的相視而笑,好像彼此才相互發現似的。
“我該怎么稱呼你?”
“叫我索菲亞吧。”
“你住在哪里呢,我該怎么找到你。”
“先生,您這樣不合規矩,”
我摟著她的腰肢,把她緊緊地抱著,剛才那種激烈的欲望已變成一種軟綿綿的溫情,我渴望得到一種柔情蜜意的撫慰,就像人們搖晃搖籃里的孩子時的那種溫柔的愛撫。
等索菲亞離去后,我一邊搓著雙手,一邊說著“可真不錯。”
——幾個禮拜后,我灰頭土臉的回國了,把一個陳欣榮叫到家里。只有祖父母在家,借口教我寫論文,把她帶進自己的臥室。起初我迷迷糊糊地站在窗前,幾句簡單的言語過后,她
母親的咳嗽聲讓我脫了身,她約我下次再見,最好是半個小時后。我答應晚上去找她。心里知道自己做不到。但到了晚上,我意識到不能不去,即使自己不可能做到。我摸索著穿上衣服,自己心臟怦怦跳動的厲害。
“我可憐的小寶寶。”她喃喃道。
兩個月后,我們又互相盯著對方的眼睛望了一會兒,我看得出來她竭力想進入我諱莫如深的內心世界里,探查出我現在在想些什么。她竭力想用無聲的急迫的詢問弄清我的真正想法。毫不隱瞞我也是這樣窺測她。這是一場兩個人心靈間的隱秘的斗爭。我們雖然同床共枕,卻始終互不了解。
“好吧,”我說:“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她咬著嘴唇,露出一絲悲傷的笑容。
預感得到了證實,我心下一陣輕松。哼了哼小曲,仿佛什么也沒發生,聲音里多了幾分安穩和鎮定。
“我會跟父親說,讓他代表我們家跟你家提親。”這種愛情雖然來得太遲,卻既熱烈又天真,它會使她突如其來地沖動起來,嬌聲呼喚,講出令人肉麻的甜言蜜語,做出叫人羨慕的青春媚態。
我不知道這對兩個家庭來說意味著什么,但我還是選擇面對現實。我把父親、祖父、祖母請到客廳,父親漠然聽著兒子的宣告。但聽到她懷孕的消息,父親的眉頭一下皺了起來“你能養活家庭嗎?”父親咆哮著,“宸宸怎么辦?你這個不孝子,怎么跟你岳父交代!”
祖母卻贊成孫子的選擇。她坦承自己對未來孫媳婦有好感,說她漂亮、能干、端莊又有教養,稱贊我有眼光。而我卻知道祖母是擔心時日無多,等不到我成家的那一天。
“我去跟那女孩家里說。”祖母說,“等著我把她端在盤子里送給你。”
翌日早晨,我們到她家里,完成“定聘”的儀式,我不得不把大眾停在馬路對面。他們的車道擠滿了轎車。我穿著海軍藍西裝,昨天我把前來提親的父親接回家之后,母親帶我去買了這身衣服。
“你穿這身衣服很帥。”父親說
“謝謝你,爸爸。你感覺還好嗎?”我又接著說“我是說他家里人還好說話嗎?”
“感覺好極了,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高興的一天。不!是第二天。”他說,露出疲累的微笑。母親遞給父親水杯道“孩子,我們最高興的一天是你健康的來到了這個世界,從你嚎啕大哭開始。”
他們來了。我聽到有個女人說。交談聲戛然而止。她母親過來迎接我們“你還沒進屋子我就已經哭了,好女婿。”我擁抱了她一下,就跟父親前天晚上反復教我的那樣如出一轍。
客廳里估計有20多個客人,坐在靠墻邊的沙發上。父親走進去時,全部人起立。我們繞屋走著,父親慢慢領路,我跟在后邊,和各位賓客握手問好。兩位父親互相遞過香煙,用嚴肅的語氣相互了“你好”后坐下。他朝我握手,這就對了,我喜歡你這樣的精神小伙子。轉頭扭向父親說“先生,你真養育了個好兒子。”
房間變得安靜,每個人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以示尊重。
父親清清喉嚨。“親愛的陳百川先生、吳荷女士,今天,我攜我的夫人、兒子懷著敬意,到你家來。你們是有頭有面的人,我今天帶來的,沒有別的,只有無上的崇敬,獻給你,你的家族。”他歇了一會兒,等呼吸平息,擦擦額頭。“親愛的雙元是我唯一的兒子,唯一的兒子,他一直是我的好兒子。我希望他,不負你的慈愛。我請求你賜親愛的雙元和我們以榮幸,接納我們成為你的親人。”
她父親禮貌地點點頭。“像你這樣的男人的兒子成為我們的家人,我們很榮幸。”他說,“你聲譽卓著,在青海,在BJ,今天也是如此。你家和我家結成姻親,這讓我們覺得榮幸……”
“雙元……雙元……”伊麗莎白的聲音叫醒了我。“你怎么了,渾身冷汗。”
我緩了好大一會兒,起身拿起床頭的水杯。一口氣喝了一杯,又讓伊麗莎白給我灌滿。“有點擔心,如果國債沒有升值,我們該怎么辦。”
她將外套套上我得后背,抱著我,說道:“萬一真沒升值,我就把房子賣了,跟你去中國。”
“那你可就一無所有了,我值得你這么相信么。”
她信誓旦旦的說:“當然,我看人不會錯的!”
我想到電視里面男人向女人告白發誓的情景,不然覺得好笑。此刻又被她十分感動,我也想向她發誓,又覺得不妥。說道:“國債一定會漲的,到時候我們一起周游世界,有你在哪里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