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鄴海對愛情仍一無所知。
在他的人生閱歷中,大概愛情就是路遙筆下田曉霞和孫少平的那種樣子。每天,他的心里除了自考,再裝不進去任何東西。遠在老家的母親,偶爾也會牽動著他的神經,可是一旦拿起自考書,他就可以把任何事情忘掉。
可是最近,他到底怎么了,為什么總是看不進去書呢?他的心里不由自主的開始胡思亂想,他預感到有一種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覺在時時圍繞著他,他又說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這半年多來,最大的變化,就是他調到機關工作,晚上可以坐在辦公室里看書,還有漂亮的張靜。
那么,張靜和他到底算什么關系呢?他說不清楚,嚴格的講他們之間并沒有什么關系,也就是同事和朋友而已,但僅僅是同事和朋友嗎?好像又不全是。那么秦珊和他又算什么關系呢?他沒有答案,也不知道用什么樣的詞語來形容,他看了很多書,但是沒有哪一本書上有這樣的描寫;他參加了好多次的考試,但沒有哪一次考試會考這個問題,人生中碰到的這個問題,他不知道去向誰求教,他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愛情?神秘的愛情到底是什么樣子?
通過那次他和張靜的徹夜長談,通過那次慌亂的身體接觸,鄴海的心里產生了很大的觸動,那是他第一次感知到女性的魅力。以至于他在第二天早晨看見張靜時,總覺得別人看他的眼神都有點不對勁了。
從那以后,接連好多天,他都故意躲著張靜。
深夜躺在床上,睡不著時他會在心里暗暗的想她,但是只要一想到她,秦珊撅著小嘴生氣的模樣立馬就會浮現在他眼前。他陷入了痛苦之中,再也無心看自考書了,有時候他會盯著書發呆,半天看不進去一個字,腦海里盡是些模模糊糊而又異常清晰的畫面。他不相信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情,他更不相信自己會如此幸運,同時得到秦珊和張靜兩個人的愛情。書上說愛情是自私的,是一對一的,怎么可能同時得到兩個人的愛情呢?
他不相信這就是愛情!
秦珊和他是最最要好的朋友,異性之間也可以有非常要好的朋友,他相信,他們的友誼超越了世俗的標準,是精神層面上的更高一個級別的友情。如果硬要說成愛情,就俗了。那么張靜和他又算什么呢,難道是一見鐘情,世間真的會有一見鐘情嗎?鄴海承認在他第一次見到張靜時,就被她漂亮的五觀和性感的身材所吸引。但是在他的心里秦珊又像小妹妹一樣,永遠是那么可愛,永遠在他的心里占據著最最重要的位子,他的心里怎么能裝得下別人呢?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也許十九歲的心靈是最為敏感的,每天上班和張靜都坐在一起,下班了又經常在一起看書,時間久了,張靜的一舉一動幾乎又牽動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他看見張靜笑了,他也會跟著開心一整天,哪天要是見張靜低著頭沉默不語,他也會一整天都無精打采,不知所已。
處在人生這一階段的少年簡直就是天才,她美麗的笑容就是對這個世界最好的報答。
“可惜你太小了”張靜說的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久久的在他腦海里盤旋,我太小了,是什么意思呢?我要是再年長幾歲,又會怎么樣呢?接連好多天鄴海都在故意躲著她,幾乎沒跟她說過一句話,下班后他也很少去辦公室看書,而是跑到附近的金城大學,混進學校,在學校的自習室里學習。
公司里一切如舊,張靜下班后偶爾也會來鄴海的宿舍,跟王建設他們玩撲克牌,有時候也會呆在辦公室里看書。而鄴海確發現坐在金城大學的自習室里看書效果會更好,尤其是那種久違了的學校的氣氛,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一樣,其實他今年才十九歲,在自習室里看書的這些大學生們跟他是同齡人,甚至有的可能還比他年齡大,看著他們無憂無慮的樣子,鄴海的心里總會泛起一絲難言的酸楚,如果可能,我也可以和他們一樣考一所好大學,在大學的校園里好好學習,而不需要偷偷摸摸的混進教室,坐在最后排沒人注意的角落里看書。他十分珍惜可以學習的時間,因為白天有很多工作,晚上下班后他急急忙忙的胡亂吃點飯,就趕緊跑到學校里去,他抓緊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學習,可惜他可以用來學習的時間非常有限,只有晚上可憐的兩三個小時。坐在大學的自習室里,他覺得自己比這些同齡的大學生們要成熟多了。成熟是一門沉重的學問,成熟意味著告別天真爛漫,告別多夢年華,背負沉重的包袱,孤單地爬行在一條所謂的人生之路上。
鄴海就是這樣,孤單的一個人爬行在自考的路上,理想很偉大,但是實現理想的道路很漫長。漫漫自考路上,他沒有同伴,沒有老師的指導,也沒有親人的關懷,孤孤單單一個人,靜靜的寂寞的獨自前行。秦珊是他心中的女神,他把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建立在秦珊的身上,他覺得秦珊是集所有的完美和理想的化身。再不會有人超過她,也不能有人超過她,秦珊在他的心中,是一坐高不可攀的山峰,他只有努力拼搏,只有一刻也不停的把自考考完,才有資格去和秦珊在一起,他暗下決心,決定不再和張靜有過多的交往,張靜只是他生命的沿途中碰到的一朵非常美麗非常好看的花,欣賞欣賞可以,絕不能駐足,更不能為此而浪費更多的時光,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更遠的路要走,遲早有一天,張靜會在他的生活里消失,遲早有一天,他相信自己終久能到達那個遙遠的至今都看不到頭的終點。
為此,鄴海開始有意的躲著張靜,他堅持著自考,孤獨的在大學校園里穿行。鄴海心里明白他不屬于這個校園,他融入不了這個群體,他清楚自己只是一個“借光的學生”,學生宿舍樓里散發著迷人的燈光,他進不去,也不可能進去,他只有偷偷的溜進自習室,悄悄的找一個角落,安靜的坐下來看書。也許正因為他得不到校園里的生活,才倍加珍惜這夜晚上自習室看書的時光。那段時間他學的很認真,進步的也很快,臨近考試,做了套測驗題,發現《古代漢語》居然考了八十多分。這讓他很高興,也許正因為是張靜的出現,才讓他又尋找到了另一個學習的好地方。
四月二十五日參加自學考試,五月下旬他通過168查分熱線得知《古代漢語》考試及格,他激動的在電話機前跳起來,就好像四年前第一次通過《現代漢語》考試一般,只是那時候他和秦珊兩個人在一起,而此刻只有他一個人,他急切的想把這個喜訊告訴給和他一起行走在自考路上的朋友,他急切的想和自己最喜歡的朋友分享這份成功的喜悅,因為他通過了《古代漢語》,也就意味著他順利通過了漢語言文學專科段的全部課程,他的大專就算畢業了,這在他們班在他們那個中專學校幾乎都是一件破天荒的事,從來沒聽說過有哪一位中專生畢業一年就拿下了大專,更別說是另外的專業,在高興之余,他急切的想見到秦珊。
在急著去找秦珊的路上,他開始萬分的痛恨自己,這一段時間他都在做些什么,他和張靜曖昧的關系,不僅引來了同事們的閑言碎語,也打破了他寧靜如水的心靈,更可氣的是居然忽略了秦珊的存在,在躲避中尋求心靈的寧靜,在逃避中接受良心的譴責,他不應該這樣,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實實做事,此時此刻,他應該趕緊去找秦珊,趕緊告訴她:自己的《古代漢語》通過了,他的大專終于畢業了。把勝利的果實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
鄴海剛跑出公司大門,差點和張靜撞了個滿懷,他看見張靜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張靜攔住他問道:“你考的怎么樣,過了沒有?”鄴海說他考過了,大專總算畢業了。
張靜聽到這個消息并沒有表現出多么的高興,而是憂郁了好長一陣才說她沒有參加考試,她要走了。
鄴海愣了一下,趕緊問她去哪兒?張靜抬起頭用手指了指,鄴海沿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路邊,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年輕人正在往后備廂里裝東西。
張靜轉身上樓去了,鄴海傻傻的在院子里站了幾分鐘,暈頭轉向的忘了自己應該去干嗎?不大一會兒,張靜從樓上跑下來,手里抱著幾本自考書,她拿出一本《古代文學作品選》說:“這書是你幫我買的,我還給你,說不定你還能用的上。我辭職了,再見。”說完之后就頭也不回的向那輛小轎車跑去。鄴海目送著那輛小轎車遠去,才慢慢的轉過身,忽然一封信從張靜剛給他的書里面掉出來,落在院子里。他彎腰檢起來,張靜清秀的字體展現在他的眼前:
小鄴弟弟:見信問好!
我辭職了,事情有點匆忙,一時半會也跟你說不清楚,本來想和你當面告個別,但是我到宿舍找你,你不在,我只好給你留封信,算做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交談吧,打心底里說,我很喜歡你這個小弟弟,成天好像無憂無慮的,好像生活在理想的世界中一樣開心。和你在一起我感覺到很快樂,也感覺到生活過的很有意思。可惜我和你不一樣,盡管我很想陪著你一直堅持自考,陪著你尋找理想的生活,將來去考研去上大學,去實現你教書育人的夢想,但是我沒有辦法改變現實,我家里還有個比我小五歲的弟弟,今年正在上高三,馬上就要高考了,我沒有父親,只有媽媽一個人,供給他很不容易,我必須想辦法爭錢供給弟弟繼續上學。我每次看見你就好像看見我的親弟弟一樣,我渴望著他能考上大學,但我又害怕他考上大學,他一旦考上大學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母親一個人太孤單了,當然我還沒有足夠的錢去供給弟弟上學,也沒有能力把母親從老家接到城里。所以我必須想辦法去掙更多的錢,為母親創造一個幸福的晚年。
我走的很突然,只給公司領導打了個電話,其他的人都不知道,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盡管我發現你最近老是躲著不想見我,也不再單獨和我聊天。你是不是聽到公司里有人說什么閑話了,還是我的出現影響了你的自考,如果是后者,我將會懷著深深的自責。其實我生日那天,我真的有點喝多了,我心里的苦太多了,我太渴望有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了。我有點情不自禁沒有控制好自己,希望不要給你帶來什么負面影響,事后我很認真的想了想,我覺得你還是做我的小弟比較好,其實我的心里很愛你,但我總是把自己的情感壓抑著,我很懷念和你在辦公室里看書時度過的那兩個月時光,那將是我一生當中最為美妙的一段生活。我將會永遠的珍藏在心靈深處。我也會默默的祝福你,希望你早日實現自己的夢想,也希望你早日尋找到屬于你的幸福。
其實我覺得你那個同學挺不錯的,聽姐姐一句話,有時間了多去看看她,和她多聯系多交往,感情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慢慢培養起來的。我不知道我們還會不會見面,我走了,我會想念你的。
時間倉促,想說的話還有很多,留著以后有機會了再說吧,希望你不要責怪我。
張靜
2002年6月5日
鄴海看著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字體,他的眼淚不覺涌出了眼框,他朝著張靜剛剛離去的方向使勁望去,眼前只有滾滾車流,一切都已經結束,一切都已經過去。
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他把信折好裝進信封,然后原夾到自考書里面。突然他又不想去找秦珊了,盡管他很想把他考試通過的消息當面告訴秦珊,但是他又猶豫了,他害怕再一次見到她在酒店里被別人摟摟抱抱的場面,他真的害怕再一次產生誤解。他默默的走進金城大學的校園,校園里三三兩兩的大學生坐在草坪上,有說有笑。校園里的林蔭道上,時不時輕輕的走過一對對情侶,眼睛里滿含著幸福和甜蜜。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失魂落魄的流浪漢一樣,耷拉著腦袋,孤獨而又膽怯的穿行在校園的林蔭道上,順著墻角拐彎摸角的慢慢來到學校大操場,操場里幾乎沒有一個人,他獨自靜靜的躺在草坪上,睜開眼就是藍天白云,閉上眼就能感覺到太陽的光線射在眼睛上,眼前一團紅暈,好像燃燒的火,又像滴血的心,沒有一絲風,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靜靜的回味著張靜寫給他的那封信。
他躺了好久,迷迷糊糊中他的耳畔傳來了一聲女孩子清脆的喊叫,那聲音太像秦珊了。她怎么會在這里呢,鄴海一骨碌從草坪上爬起來,確發現在操場的另一角有一位穿白裙子的女孩,正在撲一只蝴蝶,他望著女孩微微笑了笑,走出校園,邁開步子向公交車站走去。他清醒了,他要去找秦珊,他要當面告訴秦珊他大專終于畢業了。他要請她吃大餐。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自考過關,他們倆在學校門口吃燒烤的情景,他的眼里不覺涌出兩串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