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雨水很少，常年都看不到幾場痛快的好雨，日照強度雖然比不上武漢但其氣候也有自己的怪異之處，空氣干燥自不必說，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它幾乎就沒有什么春天和秋天，剛脫下棉衣過不了幾天就該穿短袖了，這讓人憤憤不平。第二天中午剛放學我看著從蒼翠的樹冠間擠下來的刺眼光線，半含惱怒地挨著樹陰往回走。
遠遠地看見雪瑩站在一號公寓門前的書攤邊，手里捧著一本書在埋頭看著。她站在樹陰下，明亮的陽光從樹葉間穿進來落在她的頭發和身上，像爬著幾只螢火蟲。我走過去，站在她身后越過她的肩膀去看她手中的書。她的注意力仍然在書上，沒有發現我。那是本畫冊，美樹木晴彥的漫畫，她翻開的那頁上畫著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女孩靠著樹跪坐在草地上，男孩曲起一條腿抱著臂躺著，頭枕在女孩腿上眼睛微瞇。女孩臉色紅潤，側著頭愛憐地看著男孩，她的發梢掛在耳根長發成弧形地垂在臉邊。青黃相間的枝葉向前探出很遠，像個寬大的屋檐罩著他們，從樹葉的空隙里可以瞧見遠處干凈透明的天空。
我微微一笑。問她：“你很喜歡他的漫畫？”
她忙合上畫冊，扭過看到是我，笑著說：“恩。他的漫畫很唯美，色彩恬淡，很安靜的感覺。”
我彎彎嘴角算作認同，朝攤面上望去，那里還有很多其他的畫冊，便隨手翻起來，說：“好象你們搞藝術的都比較容易注意這些東西？”
她把畫冊放回去，說：“也不是。你在找什么？”
“可惜這里沒有關于《紅樓夢》的人物畫譜。我一直想找到它，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有。”
她一笑：“又是《紅樓夢》。很少見到像你這么癡迷的人。”
我沒說話。
“昨晚的那支舞學會了吧？”
“當然。你那么認真地教我再學不會可對不起你。再說我也那么認真地學，”我戲謔地說，“何況我并不笨呢。”
她眨一下眼睛，也笑著說：“你又在自做多情。”
書攤前圍了很多人，我于是和她作別，一邊走一邊想是不是真如她所說，我是在自作多情？她的話又讓我悵然若失。
（十二）
“佳佳又有男孩在追了。你知道嗎？”少武問我。
“我知道。”
“她終于又有人追了。”
“怎么？你后悔了嗎？”
“沒有，”他說，“但是聽說的時候還是有點難過，不知道為什么。不過之后感覺很輕松，畢竟她能跟我說這些說明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她知道要怎么做。她說還當我是她的好朋友，這太不容易。”
我趴在窗臺上望著高遠的天靜靜聽他說。夕陽夾在遠處高聳的建筑物間，散射出橘紅色的光，像個雞蛋黃半懸在那里。其實佳佳對我說的時候我也有點悵然和難過，我知道我也有無法抗拒的自私，也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能一直陪在左右不要離開。但是這不可能。
“你知道不？我現在才想明白為什么曾經的那份感覺沒有了，因為我們太熟悉，熟悉得像是另一個自己。太熟悉的人不適合做戀人。愛情是追逐的游戲，它需要有神秘的感覺，這樣才會有長久的激情和好奇。”
我說：“也許是的，太熟悉所以只能是朋友。可是我們知道的時候太晚了點，尤其是你和她。好朋友之間其實更容易受到傷害，雖然我們的本意是想讓彼此過得好一點。這真的沒辦法。”
“我們一直在彌補自己的過錯啊，雖然做得不夠但總是在努力，就算身不由己。”
“唉，只希望她從此能過得開心。”
“恩。我現在跟她已經不再尷尬了，打電話時也能說很多話，還可以聽到她笑。我很高興我們還是好朋友，我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也好，總比永遠沒有結果好。”
他恩了一下，問我：“你五一呢？有什么打算？回不回？佳佳說她回武漢來。”
我伸一下腰說：“我也回來吧。你的故事已經結束了，我也該給我的故事畫個句號。”
他呵呵一笑。
我打開抽屜拿出厚厚一沓信重新讀起來，這些文字已經不知被我讀過多少遍。里面有一篇佳佳的隨筆，我第一次讀的時候感覺到一種薄薄的涼，今天再次讀起依舊感覺到一種薄薄的涼。
夢里，陽光燦爛
那是個美麗的下午。在高三的教室里，我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醒來之后我撇過頭驚奇地發現少武已經不在了，他的桌子上書被風吹得一上一下地翻動。原來他已經跑出去玩了。我瞥向窗外看見陽光正燦爛，一條很寬很清澈的河橫在那里，河面上泛著金黃色的光芒，一群人在那里歡笑戲耍，河面掀起銀白色的水花，少武和肖白他們也在里面。我氣沖沖地跑過去，跳進不是很深的河水里獨自往水中央的假山上爬去，一邊在心里咒罵他們——特別是少武——怪他不叫醒我。爬到很高的地方時突然發現我下不來了，山石開始顫抖似乎要垮的樣子。我嚇得大叫救命，林欣和肖白先跑過來，一臉焦急地看著我，接著少武也過來了，他沉靜地對我說：“來，跳下來。”我哭著說我怕，含著淚望著他們。陽光在他們背后灑下一個個小球。他又叫：“跳下來，不怕，有我。”說著向我伸開雙臂。于是我終于向那雙手臂里跳去。我抱著他大哭。陽光斜鋪在河面上，我們一群人都站在輕柔的水里面。陽光依舊燦爛，照在那些年輕的臉上……
這是我的夢，夢里那人，那水，那山，還有那陽光，一切只能用兩個字形容：溫馨。我不止一次想起這個夢，想起夢里的陽光，那溫柔的顏色好聽的聲音總會時時出現在我的腦海里。無聊的時候我總會去想這個夢。
幾米在他的文字里描述了一個美好的時刻，我把它理解為做夢。我越來越喜歡做夢，那是一個美好時刻，我相信。
郭敬明的《夢里花落知多少》寫到一個飛花的夢境，但我的和他的不同。“黑色的天空一直有飛花飄落下來，粉紅色的，粉白色的，無邊無際。”他的夢里沒有陽光，很憂傷。讀完這本有愛情、友情和親情的故事，我不得不想起我的這些復雜的情。林欣在給我的信中說：“我深深地感覺到我們的友誼值得我為它付出一生……”我確信她說這話時是多么肯定。肖白曾經對我說，我們永遠是朋友。當我們同時坐在兩座城市的電腦前對著屏幕打出“我們會做不只十年的朋友”時，我有種想流淚的感覺，心里暖暖的。
現在的我對未來卻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回在哪座城市落地生根，也不知道誰會是那個可以陪我走過風雨的人。一切都不可預料。但我相信有些人會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我們會是一生的朋友。也許，我還會在陽光燦爛的時候和林欣手挽手出入各大商場；也許，我還會在陽光燦爛的時候看見肖白輕輕地對我笑，然后一起在一張背靠老樹的長椅上坐下；也許，我還會在陽光燦爛的時候不記前嫌地和少武說笑。
我會告訴他們我擁有一個陽光燦爛的夢。
可是我總得先見到他們啊。于是昨晚我又想走進那美好的一刻。我躲在被窩里，看著外面的燈光卻想起家里我的床頭上有一盞我掛上去的紅色的壁燈，它總會灑出柔和的光，像輕紗一樣。
我幻想在家里過我十八歲的生日，桌子上擺著幾盤并不算精致的菜，中間卻放著一個很大很漂亮的蛋糕。我們開懷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們喝啤酒，媽媽又要責怪我，我便趁便撒嬌。而爸爸，他坐在一旁慈祥地看著我們。我瞥見林欣正咬著杯子的邊沿，莫名其妙地笑……
外面陽光燦爛。我把手放在旁邊的光線里，空空的。
二零零四年二月
落日的余輝從窗子照進來投在地上，輕細的塵埃在那片紅光里想篩糠一樣地上下雜亂地舞動。我伸手在那片紅光里抓一把攤在眼前，什么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