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百年之約?
百年前宗默拜山之時,任心便與他約定,此生僅能再見他一面,那便是百年之后的踐約之期。若他能為其帶來一只寒靈,方能帶祝華年離去,雖說華年進入圣地是按王上與五峰的約定,任心私下索取寒靈確實無理,可他也沒法子。
當年,他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帶著少爺踏入無數山門,可都被拒之門外,就如同人家商量好的一般,他們主仆成了圣地最不受歡迎的人。也只有無風山算是開門迎客,更何況人家還迎到了山門之外。
任心當時提出的條件雖苛刻,他不能反對,也不敢。萬一錯過了無風門,再無門可入又當如何?況且,無風門在當時也有著天大的名頭,門主的實力位于十圣之首,十圣,那可是在人族三大圣地的排名,他當時根本不懂十圣是怎么回事。
為了少爺的前途著想,他也只得硬著頭皮將寒靈的事應承下來。畢竟,少爺可是要在無風山呆上一百年的。一百年,即便自己根骨欠佳、天賦極差,可修行到進入冰原捉幾只寒靈的境界還是不難的。可現實……很骨感。
而今,身為凡人的他是斷然拿不出寒靈那等靈物,當初的承諾他自然無法兌現,想要順利帶走少爺想來是不可能了。換句說,人家無風門主實力強大,就不講道理了,他又能如何?
再說那寒靈,非真神以上是萬萬入不得冰原的,即便宗氏負擔得起玄魔殿中的修士所圖,但所受的陰寒之苦卻要人家獨自承受,修行者爭的就是個時間,為了捉幾只寒靈,不為破境,只為換些俗物金石,這筆帳怎么算都劃不來。
宗默曾數次經過玄魔圣殿,在門外徘徊了不下三百六十圈兒,愣是沒敢進去。他怕啊,萬一摩薩王一個氣兒不順,威壓散出來,他這具凡身不得交待了?
可是,除了摩薩王,誰能捉住那寒靈?在峽谷中,寒靈到處都是,想捉,得有那個手段才行。宗默也曾用十多層獸皮將自己裹成一頭駱駝,蹲在峽谷之外觀察過數日。最終,他發現寒靈不過就是一道道冰霧,后來聽商隊護衛說,那東西就是殺死修行者的兇手。想捉,得動用神器,或是由真神出手。便是有神器,那些元力上不上下不下的修行者也不敢靠近峽谷,到最后還得求王上出手。
宗默對家主祝云最是了結,自家之事從不輕易向王上開口,即便是想得到些什么,多半也是靠嘴上功夫爭個機會,最終那是不是個機會還得看宗氏的手段。
他是誰?他是宗默,更是祝氏的七世家奴,且又是忠奴,忠于祝氏是他的本分,忠于身份為家主謀利益才是他該做的,而宗氏聲譽恰恰是祝氏所重視的另一面,怎么能因自己的私下承諾而毀掉宗氏聲譽?
此事,他在玄魔城想了無數年,后來,他也懶得想了,想也是白想。直到家主令他出使人地望海山莊,他方才想起此事。
眼下,想要避過寒靈一事,想必是難了。于是,宗默淡然道:“宗默是來履行百年前的約定。”
任心疑惑道:“約定?”
宗默心道:壞了,敢情人家都把這茬兒給忘了,我又何必多這個嘴?他真想抽自己兩巴掌。
還未待宗默多想,任心便道:“千金難買一諾!果然是聞名天下的宗氏一族。聽你所言,想必那寒靈就在你的身上?”
任心話中的揶揄之意,宗默佯作渾然不覺,硬著頭皮陪笑道:“前輩過獎,宗默一具凡身,實在不是那寒靈棲身的好所在。”自己的身上有沒有寒靈,絕逃不過任心的神識感知。
“哦?如此說來,你宗氏要違背諾言了?”
“不,宗氏從不毀諾。此次前來,宗默正是要向仙師說明,待護送公子歸族之后,宗默自會去寒冰峽谷,拼了性命也要取得寒靈。若不幸身死,便當作宗默毀約的代價;若僥幸得活,仙師尚可得到寒靈,豈不兩全其美?”
“何美之有,凡人才如此荒唐。你死倒落得輕松,我可是一無所得。能否得到寒靈你都要活下去,直到為我帶來寒靈為止,這才是你應該做的。”
“是,宗默聽前輩吩咐。”
“華年……”
宗默以為華年就在附近,于是向左右望去。
霧影沉默片刻道:“你帶不走。”
“為——”宗默很詫異,“為何?”
“拿寒靈來換。”
宗默面現羞怒之色,沉聲道:“前輩難道要我死在無風山?”
霧影幽幽道:“你可以死在這兒,可那又如何?你死了,不過是這無風山下多埋一具尸骨,而帶回華年想必也是你承諾過的。”
宗默心中大怒,心道,在魔族,能得宗氏族人未履約而死,那算是舉族之榮耀,至少要大慶三日,那是祖上顯了靈。宗氏一切所承,都并非毫無根據,就連神巫士的卜天之術都無法測度。而履約時交付寒靈本就是附加條件,如今竟成了任心威脅自己的籌碼。因此,再憤怒,他也必須應下,畢竟少爺在人家手上。
“前輩,我要見大公子一面,不然,宗默便是離去,也難以心安。”
“容易。小子?”任心看了眼燕別離,燕別離一怔,霧影是回頭看他了,他卻看不清那霧影的臉,他在試圖將師祖的樣子記下,可是那霧氣卻變得越來越淡,幾乎要散去。
“哎——別離在!”
“帶宗默去見你師父。”霧影轉身欲要離去,忽又止于虛空,沉聲道:“記住,你師父被禁足是師門的決定,他若離開無風山,你將罪責難逃!”
燕別離目光躲閃道:“是,弟子記下了。”而后,他看了眼宗默,便向前方的洞府疾步而去。邊走邊催促道:“快點兒!”
宗默跟上來,問:“你不是怕鬼嗎?”
“怕,能不怕嗎?”燕別離又壓低聲音道:“就在身后嘛。”說著,他便向坡下的洞口疾奔而去。
宗默恍然,原來燕別離怕的是任心。實際上,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任心算什么。是人非人?也許,也只有修行到了那種境界才能知其所以然。因此,此刻他頓覺有些力不從心,走幾步山路便上氣不接下氣,因為任心,他這個糟老頭子跑得比兔子也慢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