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

　　眼見冰棺中許靈玲的睫毛微動，方何的手懸在半空，指尖凝結著一縷未發(fā)出的探查靈力。

　　“她醒了。“

　　夜清河的聲音，從殿柱旁傳來，淡漠如常，但心中卻有一絲欣然。

　　因為她知道，應承歡如今已經(jīng)回歸肉身，成功融合，并沒有因為當日她的自戕而產生什么后遺癥。

　　只是...

　　那冰棺周圍的四盞幽火，如今不知何時已然熄滅，可方才破解冰棺禁制之時，這四火卻毫無異常，好似凡火一般。

　　這一點，夜清河留心注意，并未忽略，她總覺得這禁制破解得輕易了。

　　而此時的許靈玲，實則是應承歡，緩緩睜眼。

　　她最先看到的是水晶宮頂折射的冷光，接著便是方何那張繃緊到極致的臉。

　　模糊的記憶碎片與方才夜清河所說的信息在識海中急速交織，她當即作出決斷。

　　憑借自己這模糊的記憶，根本沒法給對方什么答案，甚至極有可能被識破自己不是許靈玲的事實。

　　于是...

　　一個大膽的念頭，自心中升起。

　　“你是...“

　　她聲音虛弱，帶著恰到好處的茫然。

　　孰料方何冷笑一聲，似是早有所料一般，指尖靈力突然暴漲：

　　“許靈玲！你莫要裝模作樣！“

　　一道銳金之氣直刺她咽喉而來。

　　應承歡瞳孔驟縮，她上次能以魂體存世，那是因為她引靈力自戕。

　　可她并不確定，若是被旁人殺死，自己是否能再來一次。

　　更何況，如今自己已經(jīng)與葉道友相會，自己能夠活下去，又為什么要尋死？

　　等待自己的，本該是與葉道友接下來的大好時光。

　　于是，應承歡本能地側頭避讓，卻故意慢了半拍，讓那金芒劃過頸側，帶出一線血珠。

　　這傷勢不重，但足夠逼真，因為真正的失憶者不會有這般迅捷反應，但重傷初愈者反應遲鈍卻也說得通。

　　“方何！“

　　夜清河閃身上前，以氣機止住其手腕。

　　“她剛醒。“

　　夜清河實在沒有想到，方何剛剛將人救出，便要直接動手殺人。

　　而她清楚，如今的許靈玲不是真正的許靈玲，而是自己的應道友。

　　她可不想應道友剛出虎口，又入狼穴，自然要相護一番。

　　“剛醒？“

　　方何眼中血色未褪，神色更凝..

　　“那她如何躲得過寂滅指？除非——“

　　“...疼。“

　　應承歡突然輕聲呢喃，手指撫上頸間血痕，這個凡人一般的反應讓方何一怔。

　　因為真正的許靈玲絕不會喊疼，當年無論是她被斬斷一臂時，還是重塑肉身經(jīng)受烈焰焚身之痛時，都未皺眉半分。

　　方何心念之間，靈力出現(xiàn)剎那紊亂。

　　應承歡捕捉到這個細節(jié)，立刻乘勝追擊：

　　“這里...是何處？“

　　她環(huán)顧四周的眼神帶著修士不該有的陌生與惶恐，“你們...又是誰？“

　　聲音軟糯，看上去便是一名無辜少女。

　　夜清河瞥見應承歡袖中微動的指尖，心領神會：

　　“紫林峰夜清河。“

　　夜清河話音一頓...隨后接著開口“你不認得我，但總該認得他吧？“

　　應承歡茫然搖頭，發(fā)絲掃過冰棺邊緣。

　　這個動作是她刻意模仿了其他女子。

　　因為模糊記憶之中的許靈玲，從來都是一絲不茍地束發(fā)。

　　可就在此時...

　　方何突然掐訣，一道真言咒打入應承歡眉心：

　　“說！當年飛升臺為何殺我？“

　　應承歡心中一笑，表面卻露出痛苦神色：

　　“我...頭好痛...“

　　其蜷縮起來的樣子脆弱不堪，與記憶中那個堅毅果決的許靈玲判若兩人。

　　方何眼見真言咒金光，在她額間流轉三圈，竟未觸發(fā)任何反抗。

　　這說明她要么真的失憶，要么...修為便是遠超自己！

　　可她如今分明周身氣息全無，生機也是剛剛恢復，這一點自己親眼所見，她不可能修為遠超自己。

　　更何況，真言咒是在對方毫無防備之下所施，雖說這咒術對于修士而言收效甚微...

　　但若針對實力低微，或是被出其不意的修士，效果便算拔群。

　　可此時，望著毫無作用的許靈玲，方何的臉色有些難看....

　　“她魂魄不全。“夜清河適時開口，“許是冰棺封存得太久。“

　　而應承歡則趁機展現(xiàn)更高明的演技。

　　她突然抓住方何袖角，這個動作，讓兩個人都是一僵。

　　因為許靈玲自從與方何結緣之后，便最不喜與人有肢體接觸，尤其是陌生男子。

　　“你方才叫我...許靈玲？”

　　她仰起臉，眼中恰到好處地混合著困惑與好奇，“這是我的名字嗎？“

　　方何像觸電一般甩開她的手，卻在看到她踉蹌著撞上冰棺時，下意識伸手去扶。

　　這個矛盾的動作，讓夜清河與應承歡捕捉到了他內心的動搖。

　　“你...“

　　方何聲音發(fā)緊，“當真什么都不記得？“

　　應承歡垂下眼簾，在兩人看不見的角度給夜清河遞了個眼色。

　　夜清河立時會意，從旁開口...

　　“許是識海有損。“她轉向方何，“或許...與她強行輪回有關。“

　　這句話精準擊中方何軟肋。

　　因為重生以來，他最想弄明白的就是許靈玲輪回的真相。

　　對于那神秘大能的話，他信，但卻不會盡信。

　　因為他始終覺得，如果許靈玲對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虛情假意，自己怎么可能被她騙過，連一絲懷疑都不曾？

　　此刻，他盯著“失憶“的許靈玲，仿佛在看一個活著的謎題，滿目審視之色。

　　應承歡適時咳嗽起來，指尖凝出一朵靈力虛化的紫堇花——這是許靈玲最討厭的花，她曾說此花嬌弱不堪，像極了曾經(jīng)的自己。

　　而她再也不愿變成原來的模樣。

　　方何盯著那朵轉瞬即逝的花，表情出現(xiàn)裂痕。

　　“你...“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從前最厭此花。“

　　而應承歡則假裝沒有聽見，轉而觀察自己手掌：

　　“我似乎會些術法...“

　　她故意讓靈力亂竄，演得如同剛剛入道修行一般。

　　夜清河暗中挑眉..

　　心中不禁感慨，應道友裝得倒是有模有樣，從前怎么不知她有這般演技和心性？

　　腦海中不禁想起，當初自己在摩云北城誆她的一幕...

　　于是，夜清河配合著呵斥：

　　“收心！靈力逆行會傷經(jīng)脈。“

　　方何看著“許靈玲“手忙腳亂控制靈力的模樣，眼中敵意已消了大半。

　　這樣的笨拙，與那個一劍驚鴻的許靈玲實在相差太遠。

　　“或許...“他艱難開口，“真是輪回出了差錯。“

　　應承歡內心再度欣然一笑，表面也露出欣喜之色：

　　“你愿意告訴我過去的事么？我想知道自己的過往。“

　　她伸手又想拉方何衣袖，可這次雖被方何躲開，但卻也沒再受到方何出手。

　　夜清河知道火候已到，轉身走向水晶宮殿的盡頭：

　　“你既醒了，便隨我們回紫林峰吧。“她故意對方何道，“師尊與此女既是淵源頗深，想來應該知道些什么。“

　　方何沉默片刻，卻突然擋在應承歡身前。

　　“且慢！“

　　他指尖凝出一枚血色符文，“若她真是許靈玲，此印該有反應。“

　　應承歡心跳微滯，腦海中模糊的記憶，恰有此符文的畫面。

　　她認得這是生死契！

　　許靈玲與方何前世結過的秘契。

　　她如今剛剛覺醒記憶，此世與方何毫無交集，更無情感可言，如被對方種下此契，日后怕是難以脫身..

　　但此刻如若退縮，便前功盡棄。

　　可就在方何即將按上她眉心時，夜清河突然揮袖打散血符：

　　“胡鬧，她魂魄不穩(wěn)，怎經(jīng)得起你這般試探？你若心中存疑，動手殺了她便是。

　　但我紫林峰弟子，不允許施虐無辜，你殺她可以，但要折磨她...“

　　方何聞言一怔，他倒是忘了，自己這位大師姐為人正道，素來如此...

　　而許靈玲如今剛剛蘇醒，的確也經(jīng)不住自己的秘法。

　　于是他沒有再堅持，收回手的同時，眼神復雜地看著應承歡：

　　“走吧。“頓了頓，又生硬地補充，“若敢耍花樣...“

　　而應承歡露出感激又困惑的笑容，心里卻想：七分了，這人已信了七分！

　　應承歡十分笨拙地自冰棺之內爬出，而后應“不小心“踩空臺階，一頭朝著地面摔去。

　　但她與夜清河一樣，都已經(jīng)覺醒了真正的記憶，同時復蘇了曾經(jīng)修習過的功法。

　　她是純粹的武道劍修，肉身強度不比夜清河弱上多少，這也是為何她之前敢接方何一指。

　　而如今...

　　距離取信方何，只差這最后一步，哪怕摔得頭破血流。

　　可就在此時，方何幾乎是本能地攬住她腰身，又在意識到后立刻松開。

　　兩人皆是一陣沉默...

　　而一旁看戲的夜清河，則是對這場戲頗為滿意，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更是捕捉到，方才那一瞬，方何耳根紅了數(shù)分，而應道友如今面上滿是紅潤...

　　這兩人...

　　怕不是有假戲真做，舊情復燃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