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韐又道：“上頭覺得聯金抗遼，收復燕云唾手可得。這等千秋功業如何輪得到我們外圍人馬？”

　　“遼國乃我大宋宿敵，燕云十六州從我大宋開國，就是魂牽夢縈之地。坊間傳說今上想要收復燕云，大宋百姓早已是翹首以待熱血沸騰。但若要北上自然要舉天下之兵，尚未作戰說什么分功勞？而且連黃口孺子都知道，遼國虎狼也。我們和遼國相安無事近百年，突然開戰怎么能不做精心準備？”岳飛思索道，“至于為何選此時聯金抗遼，飛也不知。是否是遼國發生了重大變故？否則朝廷怎會認為唾手可得燕云之地？”

　　劉韐盯著岳飛看了片刻，并不回答對方的疑問，而是緩緩道：“岳飛，我看你為人忠勇，且武藝超群，顧令你為敢戰士第一隊隊長。你可要用心去做。任命會在你們雜役完成后下達。”

　　“謝將軍。”岳飛磕頭領命。

　　岳飛走出中軍大營，長長舒了口氣。迎面走來一隊巡邏的士兵，岳飛駐足行了軍禮。看到那一隊最前方隊長的左臂上綁著臂章，不由想到過幾天自己也會擁有一個。他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星辰，摸了摸懷里的“瑤光清影”，劉韐將軍好像是個好官……剛才應該是沒有說錯什么話吧？

　　他回到宿舍，棚里的弟兄還在閑聊。姚政正給大家說著“花石綱”的奇聞，說是前些時候華亭找到了一株唐代的古樹，決議走水路把那古樹進獻給朝廷。結果在海上遇到暴風，人樹兩空。湯懷表示聽說過這事，據說那樹是在悟空禪師的寺廟前被發現的。徐慶頓時插嘴說，悟空難道是齊天大圣孫悟空？如果是孫猴子的樹，自然不能給朝廷拿去！

　　那些家伙因為挨了板子，一個個趴在那里，說幾句話就哼哼幾聲，卻仍是說得不亦樂乎。岳飛回來將“瑤光清影”分于眾人，每人半口就喝個底朝天。

　　這時，岳飛才道：“這酒可要五十兩一兩啊。”

　　“我的天！連味道都沒品出來！真他娘的！”徐慶怒罵著想要搶瓶子，卻因為褲子沒有穿好，被自己褲子絆了一跤，裸著屁股摔在地上。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湯懷忽然道：“岳大哥，雜役的差事布置下來了。說是兵營西面那二十畝荊棘地，三天里頭要開出來，要整成訓練場。”

　　“聽著不太可能啊？”岳飛詫異道。

　　姚政道：“反正是苦差事。那劉子羽大人，就喜歡看人痛苦。”

　　徐慶笑道：“我只要他包子管夠，干活這種事，又不是一個人干。怕個球。”

　　劉韐于中軍帳獨酌，劉子羽在亥時之前回營交令。“回稟大人，末將巡營完畢。”

　　“我已見過岳飛，并任命他為敢戰營第一隊隊長。”劉韐道。

　　“第一隊隊長，其實就是伍長，連隊長在內一共五人。”劉子羽眉頭微皺，“是否屈才了？”

　　劉韐輕聲道：“或許讓他管百人也綽綽有余，然而他寸功未立，我希望他從最底層做起。”

　　劉子羽看著桌案上的酒壺，小心問道：“有事發生？”

　　劉韐道：“今日收到童貫的親筆文書，告訴我南方的大軍掃平了方臘余孽即將北上。南征之后，西軍頗為疲憊，他要從各軍抽調精銳協同西軍伐遼。正式公文幾日后就到。我們終究是要去燕云的。”

　　“這是好事啊，說明朝廷倚重您。”劉子羽道。

　　劉韐道：“但這仗肯定不好打。西軍為我大宋精銳，然而長期駐扎西面，最擅長的是山地戰。北上則是在平原和那些馬背民族廝殺，本就是吃虧的。更何況，打方臘原是苦戰，苦戰過后尚未休整就倉促北征，不容樂觀啊。”

　　劉子羽道：“我常看北邊的軍報，最近遼國在我邊陲的兵力大幅縮減，邊境線上的駐軍不足三萬。據說是他們疲于應付金人的侵襲。雖不愿說，如今的遼國和金人作戰，有點如當年我大宋和遼國作戰時的情景，基本上是疲于應付。若我軍此刻北上，三十萬大軍對三萬，贏面不小，說不定真能收復燕云。”

　　“胡說！”劉韐一拍桌子，劉子羽嚇得一躬身。劉韐道：“我朝太祖、高祖未曾做過的事，你真以為在爾等手里能做成？三十萬對三萬就有勝算？打仗若是做算術，那大家拼命生孩子就是，還用打嗎？豎子……我平日里怎么說你的？”

　　“我……”劉子羽一肚子委屈，他其實只是想開解父親而已。

　　劉韐道：“我朝除了精銳的西軍，大多數部隊都缺乏實戰，更嚴重缺馬。部隊無馬如何練習騎射？平原作戰，騎兵騎術不熟練如何與人對決？當今之世，我們守勢有余，但爭勝則不足。”

　　劉子羽苦笑道：“這些我都知道，可朝廷北伐已是箭在弦上，今上試圖收復燕云，我們做臣子的就算肝腦涂地也要為之效力。聯金抗遼是否是好主意我不知道，但我們能說不嗎？”

　　劉韐嘆了口氣道：“這次北上伐遼，我已回書童貫大人，說會派你去前方參戰。當你與大軍一起渡過拒馬河，我也希望你能重塑我大宋鐵軍的輝煌。”

　　劉子羽吃驚的看著父親，“我以為……”

　　“說你歸說你，你以為我不知道，咱們說不得那個不字嗎？”劉韐喝了口水酒，低聲道：“北方軍報我也看了，契丹人不是女真的對手。我軍即便不能攻下燕州府，至少能牽制一部分遼國的兵力。遼國必敗，至于是否會亡國……這要看國家的氣數。我交給你三千人馬。人馬不多，不過足夠幫你建功立業。那新招募的五百敢戰士，你盡數帶去。原本他們還未訓練完畢，但有岳飛這樣的人在軍中，或許能有出乎意料的表現。這樣你手下可有三千五百人。我相州大營的其他將領，隨便你帶誰去都行。”

　　“謝父親大人。”劉子羽躬身道。

　　劉韐又叮囑道：“你曾在平方臘時立下軍功，但打遼國和征方臘完全不同。切記萬事小心。去北面之后，仔細觀察金人的戰力。我真正擔心的是女真。從前遼國就有諺語說：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如今他們坐擁大軍十萬，我們與他們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我擔心的是戰后的金國與我大宋的關系啊。”

　　劉子羽小聲問：“我何時出發？”

　　劉韐道：“你還有一個月時間做準備。童貫應該召集了多路人馬。我們不做第一批到雄州的兵馬，也不要做最后一批。”

　　劉子羽猶豫了一下，又問：“我想帶羅定山去。但像他和岳飛這樣的強者，一旦有了軍功，西軍的上層若打他們主意。我該放他們去嗎？”

　　“豎子！”劉韐罵道，“整天就想著這些沒用的事。我們帶兵帶的不是自己的兵，是大宋的兵。別老想著拉幫結派。真有這種好事，別耽誤人家的前程。別說他們，如果西軍的老總看上了你，要把你調去西軍，你也趕快給我快馬加鞭的滾過去。”

　　“是……孩兒知錯。”劉子羽撓了撓頭，今天真是說什么都會被罵。

　　劉韐盯著兒子看了片刻，低聲道：“你真以為那些太尉那些宣撫，會在意一個低級軍官的本事？若真如此，我大宋軍隊會是今日模樣？羅定山我不去說，那個岳飛，你多讓他做點事。玉不琢不成器，他這樣的人要多歷練才能成大才。”

　　“是的父親。”

　　劉韐道：“羅定山武藝高強，也的確能帶兵，但別讓他獨當一面，他單兵能力強，可惜行軍布陣比較死板。用孟輝煌也比用他好。時間不早，你下去休息吧。”

　　劉子羽躬身退下，隱約聽到劉韐在營帳里倒上酒水，又自語道：“像岳飛那樣的人，若不打仗是一輩子都不會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