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執法隊一擁而上,將所有人一一押往軍法監。
岳飛一聲沒吭的挨了五十軍棍,這是他進入行伍第一次領受軍法。走出刑房,先打完的徐慶給他披上衣服,二人在一旁等其他人受刑完畢。不多時湯懷、以及醒了七分,仍有三分醉意的姚政都提著褲子走了過來。
湯懷嘖嘖稱奇道:“一百多個人一同脫褲子挨板子,也只有軍營里才能看到如此奇觀。”
“真奇怪,為何我覺得不是很疼……”姚政摸著屁股暈乎乎道。
“一百多人一起挨板子,掌刑大哥真要認真打那不得累死自己?這大晚上的,誰不想快點完事快點回去睡覺。法不責眾是千古至理啊。”湯懷一語點出真相。
岳飛笑道:“所以刑獄里才有傷皮還是傷筋的兩種手法。”
姚政苦笑道:“不管怎么說你們是為了我才弄成這樣,我實在過意不去。岳飛大哥,如果不是我挨了板子,一定向你磕頭認錯。以后就跟著徐慶叫你大哥,一日為兄弟,終身拜大哥!”
“得了吧你,等傷好了,你給所有弟兄一人磕一個頭。”徐慶不屑的拍了姚政一掌,疼得對方一跳腳。
湯懷笑道:“總之雖然挨了頓板子,但我們敢戰營在相州大營絕對是打出了威風。挨頓板子,值了!咦,蠻牛你屁股還挺白!”
“干!賊廝鳥你什么意思?盯著老子的屁股看作甚?”徐慶重新束好衣帶,怒道:“何止一頓板子,不還得做雜役嗎?要做雜役,我在縣里做多好。有必要來投軍嗎?”
“啪!”岳飛打了他屁股一下,疼得徐慶一咧嘴。“哪那么多廢話。這次是劉大人英明,要不然我們都中了薛鶴的詭計,那家伙真是一肚子壞水。竟然想到趁我們傾巢出動,把姚政放回去。為惡人先告狀做準備。”
湯懷點頭道:“這些老兵很狡猾,以后我們要多留個心眼。”
“以后我們還是要稍微約束一下自己,畢竟這里不是湯陰縣。這里已經是兵營了。”岳飛低聲道。
徐慶嘟囔道:“以后如果有人問我兵營是什么地方,老子就告訴他,兵營是只要官比你大,就能想打你屁股就打你屁股的地方。”
“這……”湯懷摸了摸挨板子的地方,嘆了口氣道:“徐老黑,你終于說了句精辟的話。”
這時林童、石廣也慢慢挪了出來,看到岳飛他們,居然毫不生氣的湊到近前。
林童道:“岳飛兄弟,今次的事抱歉了。不打不相識。我代表第九指揮對你說,以后我們絕不會故意挑事。”
岳飛不知對方說的是真是假,起來抱拳道:“不打不相識。”
石廣笑道:“他娘的你可真能打。若打起仗來,我絕對希望在身邊的是你。”
“那是,薛鶴絕非弱者,在你岳飛手里根本就像只小雞。”林童笑道,“我剛才問他是否敢再當面和你過一回,他沉默了半天,最后冒出一句絕對不要有第二次。”
“老薛!過來過來!”石廣向著剛挨好板子的薛鶴叫道。
薛鶴在隊里兩個軍士的攙扶下,苦笑著對他們點點頭,慢慢道:“新兵刺兒頭,我見得多了。那么能打的你是頭一份兒。岳飛,你不是普通人,日后成就定在我等之上。今日的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了。”
石廣也道:“原本只是征兵登記的雞毛蒜皮事。結果害那么多人受了牽連。我們三個向你賠個不是。”
岳飛笑了笑指著姚政道:“我沒什么,你跟他賠不是倒是真的。”
薛鶴等人朝姚政望去,卻見那家伙借著酒勁靠著營門就睡著了……
岳飛不禁莞爾笑道:“果然如劉大人說的,這胖子就是他娘的有福之人。”
徐慶盯著薛鶴道:“八十軍棍,你還能談笑自如。他奶奶的,行刑的軍頭敢說沒放水?”
薛鶴苦笑道:“求不提,若他真下重手,打死都有可能。”
邊上不知石廣何處弄來了一壺水酒,低聲道:“一人一口,袍澤同心。”他把第一口遞給了岳飛。
岳飛笑了笑,喝了一大口,將酒壺交給薛鶴。薛鶴、湯懷、徐慶等人一個個輪著喝完,共同撫掌大笑。惹得遠處掌刑的衛隊投來訓斥的目光,他們則毫不在意。
這時,執法隊的衛兵過來道:“岳飛,劉大人讓你去見他。”
這對岳飛來說,絕對是漫長的一天,白天應對了羅定山的比武。晚上為救姚政,和第九指揮的軍士打了場大架,因此挨了五十軍棍。盡管對他而言不算很重,但依然走路有點瘸。而在近亥時的時候,他又被叫到中軍大營去見劉大人。岳飛入伍一個月,作為新卒還從未到過中軍大營。此刻夜已深沉,營帳通道的兩邊軍旗獵獵,火把明亮一片寂靜。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將拿著一個酒瓶,悠閑地坐于帳外。岳飛不由一怔,本以為叫他來的是劉子羽,沒想到竟然是相州大營的頭號人物劉韐將軍。他只在入伍儀式時,見過對方一次,平時連行注目禮的機會也沒有。
“敢戰士岳飛見過劉大人。”岳飛跪倒施禮。
劉韐看著他有些遲緩的動作,笑問:“很疼嗎?”岳飛尷尬一笑,不知如何回答。劉韐道:“新兵頂撞老兵之事并不少見。但像你這樣能干的,我是第一次看到。”
“在下知錯……”岳飛再次施禮。
劉韐擺手道:“我若真追究你的違紀,就不叫你來了。來喝酒。”他將形狀扁平的酒瓶遞給岳飛。“十九個新丁打垮百多老卒。這是我賞你的。面對數量眾多的敵人,毫不退縮,絕不服軟。是個好兵!面對被包圍的形勢,知道利用速度各個擊破,是個好統領!”
岳飛猶豫了一下,接過喝了一口。“大人過獎,當時情勢不容多想,如今再看頗有點不知天高地厚。”
“我當時在點將臺上看得很清楚,你有勇有謀。不用過謙。”劉韐笑道,“有時人需要不知天高地厚,一輩子唯唯諾諾是沒有出息的。”
岳飛驚訝著看著面前的老將,又喝了一大口酒,贊道:“好酒!”
“這是汴京名酒瑤光清影。五十兩銀子一兩,自然是好酒!若非樞密院的友人贈送,老夫也喝不到。不過喝酒也要看時候,遇到對的人自然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劉韐要回酒瓶,喝了一大口,“姚政和你并非舊識,你為他冒險。得罪兵營里的干部,值得嗎?要知道你在相州大營可是毫無根基。”
“我沒有想過這個,但我即便再挨五十軍棍,也會為他出頭。”也許是喝了酒,岳飛直覺一股熱流在胸口蔓延。
“理由?”劉韐問。
“他是我敢戰營的袍澤。”岳飛堅定地回答。
“袍澤……是的,日后若是上戰場,你們是要相互交付性命的。袍澤……若是弓箭迎面飛過,你們要為彼此擋箭矢。”劉韐笑了起來,問道:“岳飛,你為何要當兵?以你的武藝,大可在州縣里謀個差事,不出三年定能混出名堂。而在大宋當兵即將迎來腥風血雨。你知道我們就要打仗了吧?”
岳飛低聲道:“是,應募前去以前做護院的地方打聽過,我朝可能將要北征。”
劉韐笑道:“你是在晝錦堂韓家做過護院,想必受過韓肖胄大人的提點。不過仍是那句話,你有一身武藝,聽說也念過點書,雖為農家子,但也可衣食無憂。為何一定要當兵?我大宋重文輕武,當兵從軍可不是好男兒的夢想。”
岳飛皺起眉頭,慢慢道:“我做過幾年護院,在晝錦堂的差事很清閑,主要是服侍公子。我念過書,韓公子很器重我,我也一度以為可能常駐在晝錦堂。但去年草寇圍攻晝錦堂,我射殺了賊首。從那之后,情況就發生了變化。”
“殺過人了。”劉韐若有所思,將酒瓶又遞給岳飛,點頭道,“原來如此,一個武者開殺戒是大事。”
“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殺過人以后,我看事做事的方式都有不同,甚至開始嗜酒。”
“你嗜酒?早知不給你酒喝了。”劉韐笑道。
岳飛晃了晃酒瓶,苦笑著遞還給對方。劉韐沒有接酒瓶,只是笑了笑。岳飛覺得面前的老者非常親切,有幾分義父周侗的感覺。“之后我在縣衙也當過差,做了幾個月,打了欺行霸市的地痞。對方不僅在地方上極有勢力,還和平定軍的馮家相熟,最后我反而丟了差事。但那幾個月的差事和做護院一樣沒意思。我站在高墻上射殺賊首成為英雄。我在市井打一個該殺的無賴卻被眾口所指。我學武藝,究竟是為了什么?肯定不是為了在市井打打潑皮。有前輩說過學好文武藝貨賣帝王家。于是,我決定投軍。再不投軍,我可能會毀了自己……”
劉韐笑道:“是的,不是殺人之后,亡命千里。就是在醉酒時被人打悶棍丟入河溝。”
“我知道,近期我大宋可能要北上。或許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但我很想知道這一身武藝是否真有用武之地。”岳飛看著面前的老將,低聲道,“恕飛狂妄,我不想庸碌一生,若有機會,我也想打出一片天地。”
志大才高,少年狂狷……劉韐有趣地看著面前的青年,我家子羽似乎就是差了點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覺。“你可知朝廷為何在此時要收復燕云?你又是否知道,即便我大軍揮師北上,原則上那是大宋西軍的事,輪不到我們河北軍參與?”他笑問。
岳飛怔了怔這兩個問題都是他從未想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