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克站在林間一處略高的小土丘上,遙望著仿佛能夠吞噬一切的茂密叢林。不斷有斥候匆匆前來,向他報告各部隊的當前戰況。他則稍加詢問后,依次做出針對性的戰術指示。
他沒有親自加入戰斗,數萬人的戰場上,即使是身為劍圣的他,一人之力仍可忽略不計。能夠孤身改變戰局的強者或許存在,但他清楚,自己身為帝國將軍,所應達成的職責為何。
手下的指揮官們足夠忠實地執行著他的命令,緩緩向森林內部推進,很少出現貪功冒進的情形。盡管奧倫帝國已不如昔日那般強盛,從帝國禁軍的訓練素養中,足以證明這個曾經統領大陸的強國,仍未真正失去榮光。
雖然這榮光中,混雜著由那個黑袍男人帶來的,某些尚不明朗的東西。
“好了,你下去吧。繼續緩慢前進,不必在意敵人的動向。”
他向前來請示的指揮官發出指令,等對方敬禮離開后,才隱約皺起眉頭。
戰局的情勢仍未超出他的控制。十數年的戰爭經驗,加上帝國禁軍及時的報告,讓他可以足夠準確地把握住這片戰場大部分的動向。
艾爾納人正準備撤退,而且他確信那不是陷阱。他們不再嘗試利用地形優勢和戰略縱深進行游擊,打算徹底放棄這座森林,前往更為安全的地域。哪怕教國的軍團正開赴此地,艾爾納人的撤離準備仍在繼續。
他能夠猜到對方的想法和目的。無論奧倫帝國還是紫羅蘭帝國,都不太可能主動向教會軍發起進攻。對于艾爾納人來說,重要的是擺脫目前被三面包圍的不利情勢,同時讓王國的眾多平民,盡可能避免戰爭的創傷。
此時最佳的對應是迅速進擊,在艾爾納人完成撤離前給予其重創。這樣一來,即使對方成功前往易守難攻的關隘,帝國軍仍可占據足夠的軍力優勢。
只是,某種不安讓他采取了更加謹慎的行動。準確來說,那是更接近直覺一類的,對于盟友的一絲疑慮。
紫羅蘭帝國和薩奇人的聯軍倒不必擔心。拉魯姆沒有露面是預期之中,憑借帝國雙璧的實力,足以牽制住艾爾納人的大量實力。
弗里茨人的軍隊駐扎在森林東側已有半個月,負責聯絡和擔任對方統帥的吉爾,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傳來新的消息。他對于那名黑發女性的印象不壞,但這支軍隊的古怪動向和種族間的隔閡,讓他無法將對方看作可以依靠的盟友。
至于休斯,那家伙從來沒有過定性,在《旅團》時便是如此。與其說他是自己人,不如將他排除在考慮之外,更方便戰略的實行。
讓他抱有最多顧慮的,則是自己手下的士兵,和自稱庫倫·達爾的黑袍人。
據他所知,帝國沒有向這次戰爭中投入全部精銳。常年駐守在東南方邊境的軍隊,與統御它們的將領仍然留在原地。實際上進入戰場的,僅僅是羅格曼麾下的數萬禁軍,和更多新征召不久的年輕人們。
無論怎樣的秘法或神力,讓一群僅受過一個月訓練的新兵,達到接近老練軍人的實力,不應沒有任何代價。那些被復活的帝國士兵和黑鴉成員,同樣是他難以理解的存在。
至今為止,這些軍人的表現還算不錯。可任何一位將領,包括他在內,都不喜歡無法掌握的軍隊——那意味著潛在的變故。
那只是顧慮之一。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無法肯定,目前進行的戰爭是「正確」的。
戰爭本應無情,也未必正義,他早已知道這一點。然而,順應陛下的意圖,聽從那個黑袍人的指示,結果是否真的會如同預期?
沒錯,庫倫是被貝亞德認同的盟友。可如果「她」能夠失誤,或許……貝亞德也一樣。
他們目前的大多數行動,都建立在貝亞德的行動方針下。如果貝亞德錯了,這些行動本身,包括這場戰爭在內,就都成為了笑話。至于帝國是否能夠尋回榮耀,他其實不太在乎。
無端的思考到此為止——貝亞德犯錯的幾率很低。他不是輕易改變想法的人,也不若休斯那樣游移不定。身為將軍,情勢不明時的謹慎有所必要,但一切都要建立在最終的勝利上。
“派遣斥候,再次確認弗里茨人的動向。”他吩咐道,“還有教會軍的動向。”
斥候領命而去。巴拉克繼續派出信使,讓較為靠前的幾支部隊做好防守,位于安全位置的縱隊扎營休息。那些「死而復生」的帝國軍人,則被他調遣到森林東側,用以應對教會軍或弗里茨人的突發事項。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一株榕樹的樹干旁坐下,靠在上面閉目養神。他只是一介凡人,同樣會疲憊或受傷。然而,「復生」的帝國軍人們不僅永不疲倦,還可以迅速治療所受的大部分傷勢。僅僅飲用過‘藥劑’的士兵,同樣具備出乎常理的士氣,和異常充沛的精力。當年的《旅團》中,每一位成員都是大陸頂尖的傭兵,卻也沒有這種脫離了人類界限的家伙。
現在有了,還是一群。
庫倫提議過,讓「天之主」為他賜福,而他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賜福的效果的確出色,卻仍不值得為此嘗試一個來源不明的法術。巴拉克對于魔法了解不多,但他知道有許多法術,可以不知不覺間讓受術者落入陷阱。
比起虛無縹緲的神力,他更加相信自己千錘百煉的軀體,和十數年積累至今的戰斗技巧和經驗。
夜色漸漸籠罩林間,群星點綴在空中,見證剛剛來臨的新一天,隨后逐漸隱去。戰火稍為平息,士兵們的小聲交談取代了本應存在的獸鳴,對于眼下的森林,這已是近日來難得的寧靜。
疾奔而來的馬蹄聲將之打破。巴拉克警覺地睜開眼睛,望向那名正翻身下馬,氣喘吁吁的年輕斥候。
“發生了什么。”他沉聲說,“不必慌張,戰爭的勝負從不取決于一分鐘。”
“弗、弗、弗里茨人出了狀況——”年輕人努力將氣喘勻,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驚惶,“他們放出了一個失控的……大家伙,它正在橫沖直撞,將那附近攪成一團糟!”
不好的預感成真了,巴拉克心想。他迅速起身,握緊一直放在膝邊的重劍,下達指令。
“帶我過去。同時傳令給駐扎在附近的第三和第七縱隊,前往弗里茨人的營地附近,準備支援!”
兩人兩馬在林間快步前行,巴拉克的騎術比斥候更為出色,他單手提著重劍,側耳聆聽林間響起的號角聲。被下達指令的兩支縱隊距離弗里茨人的營地約五千米,成員都是「復生」的帝國軍人,不需要起身整備,到達現場僅需半個小時。
他先一步越過其中的一支縱隊,沖上營地附近的小丘,借助初升的晨光,看清那里正在發生的混亂——
一只形態似是虎、熊與狼的混合體的巨大猛獸,正在營地里橫沖直撞。它身高約七公尺,體長超過十公尺;全身的皮膚是暗紫色的,如同枯干的樹皮般斑駁開裂。它身下生長著三對粗壯的肢體——似是一對前肢、兩對后肢,背后還突起一對彎曲著的手臂和利爪,揮舞在身體兩側,將任何敢于靠近的人撕裂。黃綠色的煙霧從它的口鼻中噴出,沾染到的士兵們紛紛滾倒在地,捂著臉發出痛苦的哀嚎。
它張開血盆大口,打了個哈欠。巴拉克看到,它的口中滿布著三排利齒,其間還夾雜著新鮮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