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涼。一夜大風，院落里堆滿了落葉，畹兒姨媽拿了笤帚，正要灑掃，卻聽身后窸窸窣窣。

　　好奇扭身，只見一個小身影，費力拖著簸箕，搖搖晃晃到了切近。

　　“娘親，給你。”聲音很小，小丫頭耷拉著腦袋，一副喪氣模樣。

　　聽到娘親兩個字，她有些得意，心想，“小丫頭，倔不下去了吧。”

　　壓下嘴角的笑，轉出慈愛面孔，她蹲下身，一把攬了畹兒，“乖，跟娘親去換身干凈衣裳，待會兒娘親給你做好吃的。”

　　此后，畹兒便改姓陳，過繼給了姨媽家。

　　這繼父也是做生意的，卻不是如生父那般的小買賣，而是絲綢書畫，顧客都是些文人雅士，達官貴人。

　　所以他平日里出入風雅之地，最是癡迷昆戲。

　　常常延請戲班來演出，咿咿呀呀的戲腔，配著悠揚的笛聲，時常飄蕩在家中，小畹兒就這樣耳濡目染的慢慢長大。

　　娘親卻很不喜歡戲班子來。“家里就那么點銀子，一來戲班子就花錢，還打賞，這么下去，一家子要喝西北風了。”

　　畹兒覺得娘親也有理，可那些美妙的詞句，悠揚的笛聲，著實好聽，她常躲在屏風后，悄悄聽曲兒，偶爾也跟著哼唱，看杜麗娘水袖翩躚，畹兒心里也羨慕，那樣美好，簡直像是一場夢。

　　而夢，總有醒的時候。

　　這日晨起，畹兒吃了兩個小包子，喝了點酥酪。正躺著消食，門廳傳來細碎語聲。畹兒好奇，便下了床，踱到門邊，豎著耳朵偷聽。

　　“你這一去，可要謹慎，出門在外，凡事多個心眼兒。”

　　“知道知道，又不是頭一遭出門，不用擔心。我心里有數。”

　　爹爹要出門？一定是最近戲班子來的太頻繁，銀子花光了，所以要去賺錢。

　　“這次看準了行市，只要到了京城，就是三四倍的利。路途遠，我多帶些人就是。”

　　畹兒推門而出，走到前去，柔聲說，“爹爹路上小心，畹兒會跟娘親守好門戶，等爹爹回來。”

　　“行，乖。”說著話，他伸手摸了摸畹兒的頭發，又捏了捏畹兒的臉，正要滑向畹兒的肩頭，卻被畹兒娘揚手打掉，還剜了他一眼，“姑娘大了，別說著話上手，讓人看了笑話。”

　　畹兒低了頭，沒吭聲。

　　此后日子平淡，再沒戲班來家，畹兒每天幫著母親做家務，閑時母女二人便擺了茶果在院子里，繡些荷包，香袋兒，或扇墜兒，交給附近的小鋪子售賣，也能淘澄幾個散碎銅板，權當打發時間。

　　這日亦如此，畹兒一邊繡花，一邊捏個桂花酥餅吃。

　　“當心，餅渣子別落在繡線上。”

　　畹兒笑笑，“知道。我小心著呢。”

　　母女二人說笑，談些家長里短，忽然畹兒問了句，“娘，當年我親爹為什么不要我。”

　　畹兒娘一愣，“怎么想起問這個？”

　　畹兒輕輕嘆氣，“有點想不通。”

　　畹兒娘斟酌了一下，“一個字，窮。你想想，他病了都沒錢抓藥，哪里顧得上你。過繼給我們，好歹有飯吃，有地方住。別想太多，這都是命。起風了，進屋吧，今兒不繡了。”

　　“嗯，女兒明白了。我來搬凳子，娘你先進屋。”

　　畹兒剛伸手要搬凳子，卻被突然響起的拍門聲給嚇了一跳。

　　“砰！砰砰！砰砰砰！”

　　拍門聲很不耐煩。

　　“娘親，我去開門。”

　　畹兒小跑著開了門，一個衙差斜倚著門框，腰里別著刀，手里捏著張紙，“陳琪家屬？這伙販絲綢的可真他媽的倒霉。快進京了碰上山匪，一伙人全死了。東西也丟了。翻了隨行文書搞清身份了。但距離太遠，尸體就近埋了。府衙的使費，出五兩銀子。”

　　一番話又快又急。

　　畹兒看向娘親，只見娘親呆住了，仿佛還沒反應過來。畹兒看那衙差一臉不耐煩，回屋翻箱倒柜，取了銀子。

　　衙差一把搶過銀子，“節哀順變。”

　　畹兒勉強一笑，“勞煩您跑這一趟，辛苦了。”待衙差走遠，這才關門，攙著娘親回了屋。

　　畹兒娘親雙目呆滯，癱坐下去，整個人仿佛傻掉了。畹兒忙去倒茶。又伸手幫她輕揉太陽穴，又掐人中，拍胸口，好一陣子，她娘親才回神，抽抽噎噎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