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佐踉蹌幾步才站穩腳跟。他抬頭看著安雅，滿臉寫著受傷和不可置信。

　　在這世間，怎么會有女人舍得推他……？

　　那張臉上柳眉微蹙，淡淡的愁怨似乎在控訴、嗔怪，令觀者不由得心頭一緊，后悔起自己所做的事來。

　　只是這樣的怨恨也只如朝露曇花，轉瞬即逝，剎那間便不見了。又讓人覺得佳人隱忍，更是懊喪自己的唐突。

　　安雅有些懊喪起了自己的唐突。

　　為了掩飾這份尷尬，她主動開口。

　　“你要我做什么事？”

　　“我是你的同學，弗朗西斯卡·里佐的哥哥，安東尼奧·里佐。”

　　談到正事，安東尼奧也迅速進入了狀態，快得令人覺得他是在演戲，正在全力角逐奧斯卡的什么獎項。

　　他向安雅躬身施禮，“我知道你與我妹妹有過間隙，但那都過去了，現在我也不是來找你麻煩的。而是想請你不計前嫌，去卡爾賓蘭一趟，替我那慘死的妹妹尋求正義。”

　　“尋求正義？”

　　安雅一聽卡爾賓蘭，眼神就變了：“那不是該去找神殿騎士團嗎？我對里佐小姐的事情感到惋惜，但我只是個一年級魔法學徒，我什么都不懂。”

　　“這么說可太妄自菲薄了，你可是比三、四年級的學長們都強不少。”見安雅說得大言不慚，安東尼奧也繃不住了，彬彬有禮的態度些微破裂。

　　“那我也只相當于一個三、四年級的魔法學徒而已，這種嚴肅的事，怎么能拜托到我呢……”

　　安雅想了想，越想越覺得不對。

　　“……除非，除非有人告訴你，這事非我不可，是嗎？”

　　安雅直視著安東尼奧淺藍色的眼睛，那里面光陰稍霽，有著與此人脫線的性格不相符的冬意。

　　“沒錯。”安東尼奧干脆地承認，“卡爾賓蘭獨立于聯盟之外，神殿騎士團的調查受到排斥，水平一般的雇傭兵更是只能打水漂。有人向我推薦了你，他向我保證，說你是唯一能解決問題的人。”

　　“他這么說，你就信了。你沒有覺得邏輯上說不通嗎？”

　　安雅腦中閃過光怪陸離的場景，最后定格在了某處。

　　“告訴你這事的人一定很有本領，本身有著較高的地位，你是在哪里見到他的？該不會，是夢里吧？”

　　在夢里，這明顯是用于諷刺的比喻手法，但對方毫無被諷刺的屈辱。

　　安東尼奧·里佐并未回答，他只是用淺藍色的眼睛看著安雅，那是肯定的神色。

　　“你信不信我現在喊人進來，他們就能以通敵罪羈押你？”

　　安雅冷冷道：“身為侯爵之子、高階牧師，竟與黑暗精靈的皇族在夢中謀事，意圖設計菲格雷王國的新任子爵，你以為能夠逃脫懲罰嗎？”

　　“你當然可以這么做，但我建議你再考慮一下。”

　　安東尼奧回答道，他的聲音不復之前的輕浮，變得鄭重了起來：“我有想過你不感興趣的可能。雖然可能性很小，但我還是準備了另外的方案。”

　　安雅張口結舌，原來萬人迷安東尼奧·里佐少爺竟屈尊考慮過，自己對他不感興趣的可能性啊！

　　她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科學會的本部設在奧古斯塔帝國，現任首腦是奧古斯塔的宮廷教師，專門負責王室繼承人的教育工作。我們具有人族最發達的魔導科技，只要你幫我把殺害弗朗絲的兇手繩之以法，我承諾，將以里佐家族之名，全力支持深冬要塞的魔導技術研發。”

　　“我記得你是家中的次子，”安雅想了想，說道，“無意冒犯，但是你拿什么保證呢？”

　　“你了解過我嗎？那當然了，這是自然的。”

　　安東尼奧毫不驚訝地笑了，用迷人的眼神看著安雅：“大哥既不是牧師也不是神殿騎士，身上的軍功又很有限。雖然繼承爵位的只能是他，但里佐家的發展，不聽我的又能指望誰呢？”

　　安雅看著他那副“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沒關系，人人都是這樣的。”的表情就一陣惡寒，但此刻她更關心他提出的條件。

　　奧古斯塔帝國毗鄰北地，緯度很高，雖然占地遼闊卻氣候寒冷、人丁稀少。科學會給他們帶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魔導科技，使這個國家一向強盛。

　　奧古斯塔皇帝十分好戰，但國內魔能礦藏貧瘠，幾乎全部用度都依賴從國外進口。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恐怕他們已經吞并了周邊數個小國了。

　　在人族中，托蘭德王國尤其擅長分離、提純魔能的技術，而奧古斯塔帝國則在魔導科技的發明上一馬當先。但托蘭德王國面積狹小，奧古斯塔帝國氣候惡劣、資源貧瘠，都未能成長為傲視群雄的領導者。

　　世界在災變中變得支離破碎、資源貧乏，能夠掌握魔法的人類太少，相對富裕的魔能就成了民生的關鍵。它們可以用來改良土地、便利生活，是現代社會的基石。

　　出產魔能最多的人類國家是赫特、阿卡德和歐比德，被稱作“綠黃金的三角”。這三個國家自古以來信仰牧神“潘”，他的教義不對外部開放，而且蘊含著恐怖、縱欲的要素，在現今人族社會偉光正的主流中，是有些難以啟齒的。

　　由于教義封閉、排外，這三個國家也不愿多與別國交流，可是他們必須面對其他國家對魔能資源的覬覦，于是他們把目光放在了強大的鄰居——菲格雷王國身上。

　　菲格雷王國從上到下，有著堅定的，近乎狂熱的光明信仰，是人族中神殿騎士和光明祭司最多的國家。

　　在身為菲格雷人的迪特里希橫空出世，獨攬了神殿騎士團大權后，本就十分強盛的菲格雷王國就成為了人族國家中的頭狼。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這是人人心照不宣的事實。

　　“這件事你有跟家里商量過嗎？”安雅追問，“我聽說，關于里佐小姐的調查已經終止了，她的家屬并未提出進一步調查的要求。”

　　“……沒錯，但那是父親一人的愚蠢見解。他認為不值得為了不出色的孩子興師動眾，為了他那可笑的面子……”

　　安東尼奧握緊拳頭，面色悲愴。

　　這樣的表情做在他的臉上，像在玫瑰的簇擁中帶來了瀝瀝的冬雨，悄愴凜然，令人心生悲意。

　　“老頭子似乎覺得，繼續調查弗朗絲的事會讓我們顏面掃地……那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啊！這些老頑固，把面子看得比人命都重要……面子能當飯吃嗎？面子什么都不是！”

　　說得好，面子什么都不是。

　　安雅頭一次覺得，自己似乎與安東尼奧有了共同語言。

　　“那好吧，你有把我弄去卡爾賓蘭的辦法嗎？或者你本人向修道院發放了任務？”

　　“是的，由于父親不同意，所以這是一個秘密任務。雖然難度略高，但報酬不菲，我相信能吸引身懷絕技的申請者。”

　　“那就這么辦吧。我準備一下，爭取盡快啟程。”

　　安雅拍了一下手，示意會面到此結束：“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的話，請你把門上的緊閉咒解開吧。”

　　安東尼奧又愣了一會，似乎沒想到安雅答應得如此爽快，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

　　但他只是呆了片刻，就麻利地過去打開了門。

　　安雅向門口走去，那束被安東尼奧抽出一朵送人的玫瑰花歪放在桌子上，在她經過時險些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