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絳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在下奉上一首五律,乃是數月之前的游山之作,請大家指正:
江上秋色高,欣理登山屐。八子攀危崖,將覽前古跡。
滃然云氣興,天地昏墨色。烈風排山巔,奔濤怒漰砉。
急雨凌空來,深山四五尺。伏地但旁睨,突兀真龍偪。
得非楚葉公,見之喪其魄?黃帝至襄城,七圣皆迷惑。
始皇上泰山,或云風雨厄。二者將何居?一笑江云白。”
顧絳徐徐吟來,聲調時而鏗鏘,時而沉郁。眾人聽的如癡如醉,似乎都浸入詩的意境之中。他吟完最后一句:“二者將何居?一笑江云白。”緩緩收聲,全場一片靜寂,仿佛悠遠之聲仍在大廳之中回蕩,片刻,梁芷蘭率先拍掌,眾人如夢方醒,全場掌聲雷動,夸贊之聲四起。
席銘雖然不擅作詩,但素日也常吟誦唐詩宋詞里的佳作名句,對于詩詞一道并不陌生。他在訓練之余經常翻閱古典詩文佳作,輕聲誦讀,體會其中或悠遠、或蒼涼、或瑰麗、或深沉的意境。今日他聽顧絳此詩,渾厚蒼郁,竟然便有唐詩之神韻。
芷蘭鼓掌已畢,嬌聲道:“侯大人,此詩小女子喜愛至極,便由我來點評如何?”
侯恂含笑道:“姑娘且請。”
芷蘭嬌媚的一笑,道:“如此小女子便不客氣了。顧公子此詩第一句:江上秋色高,便是化用老杜《復愁十二首》中的“江上亦秋色”一句。整句詩無論音律、平仄、意境都極具杜詩之風骨。讀之如飲濃茗,醇厚持久。其中‘黃帝將見大隗’,‘始皇泰山避雨’之典用的恰到好處。尤以收尾一句,‘一笑江云白’,盡顯從容灑脫之意。顧公子高才,小女子欽佩不已。”
顧絳拱手稱謝,問道:“芷蘭姑娘對于詩詞一道研究頗深,在下請問對于唐宋兩朝之詩,喜愛那般?”
芷蘭不假思索道:“唐詩。”
顧絳點頭,正欲再問,項煜在一旁冷笑道:“宋詩精理,吟誦風物之中頗見深微之義理,又豈是自命風雅的唐詩所能達到?”
顧絳不去理他,又向芷蘭發問:“唐詩之中,喜李還是喜杜?”
芷蘭又道:“喜杜。”
顧絳滿心歡喜,撫掌笑道:“在下也是素喜老杜,太白之詩奇瑰壯麗,讀之意興飛揚,遐想無限。而少陵之詩沉郁頓挫、兼容并蓄。可以慢慢咀嚼品賞,當真余香在口,回味深遠啊。”
芷蘭笑道:“顧公子所言極是。”
卻聽侯恂見顧絳已吟完詩句,轉向冒襄道:“既然顧賢侄已吟罷,辟疆,該你登場了。”
冒襄聽得顧絳剛才那首深具老杜風范的佳作,心中不免有些慌亂。如何才能壓過顧絳的風頭呢?思索片刻,心中一動,既然顧絳之詩沉郁大氣,我便以清新小品應之。即便不能勝出,好歹也是雙峰并峙,可成分庭抗禮之勢。
于是站起身道:“顧兄的游山五律,氣勢磅礴、回味悠長。在下奉出一首七律,乃是泰州居家之時,觀望秋日柳樹。突發意想,寫就的一首小品,請大家品鑒:
南浦西風合斷魂,數枝清影立朱門。可知春去渾無跡,忽地霜來漸有痕。
家世凄涼靈武殿,腰肢憔悴莫愁村。曲中舊侶如相憶,急管哀箏與細論。”
冒襄的聲音本就清亮,此時娓娓念出這首詩作,眾人仿佛覺得一股清新、凄婉之風撲面而來。
侯恂率先贊道:“果然是多情公子,詩作之中不知又在懷念哪位佳人?三位佳麗,何人點評冒公子的佳作?”
湯荀嫣急忙接口道:“冒公子如此佳作,小女子深有感懷,便試著點評一番,可否?”
冒襄本來期望芷蘭能點評他的作品,但被荀嫣搶了先,只好拱手道:“有勞姑娘。”
荀嫣道:“冒公子的詩作清麗脫俗,讀之清新淡雅,又蘊含著深深的幽怨之情。詩中吟詠的秋日垂柳仿佛一位深閨怨女,思念舊侶,凄涼憔悴。令人思之神傷。在小女子看來,今日所有詩作以此詩為第一。”言罷,抬眼看了冒襄一眼,正巧冒襄的眼神也至,荀嫣頓時臉現緋紅,低下頭去。冒襄是風月老手,見她如此行為做派,怎能不知其心事。
冒襄心中思量:本來自己傾心于芷蘭,沒想到荀嫣姑娘顯然對己鐘情。也算是個意外收獲。
侯恂笑道:“荀嫣姑娘已評出心中第一,其他兩位姑娘也道出自認詩魁,那前三甲便就此落定。璇璣姑娘,你先說吧。”
眾位文士見荀嫣推定冒襄第一,那三甲便少了一個名額,最后兩個幸運兒落到何人頭上呢,大家都注目著璇璣和芷蘭。
璇璣嬌笑道:“對不住諸位公子了,小女子心中的最佳詩作......”她輕微停頓,看著眾文生期待的眼神,復道:“乃是顧公子的五律。”
頓時周圍出現一片嘆息之聲。
顧絳未想到璇璣會垂青于他,連忙拱手致謝。
最后最有分量的便是芷蘭的評定了。這位秦淮花魁的傾國美貌與風流態度早已折服了眾文生,而其文采也令眾人欽佩,因此從芷蘭口中言出的詩魁便是最有分量的。
全場一片靜寂,侯恂笑道:“芷蘭姑娘,終于輪到你了,你心中的第一到底是何人呢?”
梁芷蘭掃視眾人,微微一笑道:“先不忙評定第一,因為還有人未曾吟出自己的詩句呢。”
侯恂奇道:“誰還未言,難道說的是老夫。老夫許久未曾作詩,況且又怎能與年輕后生爭奪詩魁之名呢?”
芷蘭道:“侯大人的詩肯定是好的,不過今日侯大人是東主,并不在賽詩文生之列。小女子言未曾吟詩之人另有其人。”
吳三桂聽的胸中砰砰直跳,難道芷蘭說的是自己,該怎么辦?萬一點到自己,是依舊推脫不言,還是隨便找一首詩湊數?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就在此時,芷蘭的目光果然瞟向吳三桂的方向,但話中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席將軍,難道真的不愿把你的詩作拿出來與我等分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