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續清理了兩遍后他這樣問自己，素有鐵算盤之稱，已有好些年沒有出現差錯了的他一筆一筆的勾對，一個科目，一個科目的核查，就是查不出這錢錯在哪里，直到凌晨他實在太疲倦了，站起來想活動活動筋骨，就在起身站起來時，帶動了桌上的算盤，只見算盤移開的地方，豁然躺著一張一角錢，哎呀，原來你躲在這里，讓我找得好苦啊！
也許，正因為他的執著，他對業務的精益求精，注定了他永遠只能站在臨柜第一線，收款、付款、記帳扎帳，整天與繁瑣的業務打交道，肖雄的父親也是每天這樣辦理業務，到了晚上業務終了碰庫時，不是帳不平就是款不對，今天懷疑是哪筆帳出了問題，就上哪家儲戶去核實，明天估計是錯給誰了，就上誰家去澄清，一天一個故事，真有哪天帳平款對，自己反倒會驚訝不己，這樣的日子長了，干脆多了往自己荷里裝，少了從荷包掏，久而久之，他不知道是裝的多還是掏的多，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庫沒啥清頭，多了屬長款，歸公，差了屬短款，自己賠，不如不清，好在隨著社會的發展，金融行業這團火很快燎原了這座城市，由于業務量的不斷增多，肖雄的父親便從柜面上撤了下來，從事外勤工作，常言道，樹擱死，人盤活，肖雄的父親上內勤班差錯率高，從事外勤工作與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卻如魚得水，八面玲瓏，就在辛衍、吳佩恩的父親埋頭營業時，他一躍成為分社副主任，分社主任，直到大社主任，而且在之短短的幾年時間里將權力這柄劍舞得得心應手，出神入化，先是將財管所所長的兒媳接收進來，長子進財管所上班，將政府辦公室主任的小姨子安排進來，媳婦調計生辦……將沿江村村長、副村長的子女招收進來，購得兩塊黃金地段的地皮，每次將手中的權力使用一次，人生天平上的籌碼便加重了一輪，這讓他盡管沒有辛衍父親在每次表彰會上熠熠生輝，但卻讓他嘗到了權力所帶來的榮耀、實惠，所帶來的特權，高工資、高待遇、高享受，子女安排的優先權，分房的優先權……
是啊，每一年五一的風光，終究短暫，在享受著榮譽帶來的光環里，依然是揮之不去的失魂與落魄，也許虛無的東西只能撫慰高尚的靈魂，現實卻讓人傷感，那是八十年代中期，他們在領導無數次的承諾之后，終于松口讓他們可以走進父親工作了半輩子的信用社了，看著兩個被太陽曬得黑不溜秋的小伙子，負責搞接待他們和他們的父親曾經同過事的游主任說：
“你們倆來了，可得好好干，要比你們的父親干得出色，活的精彩，為他們爭氣，你們知道嗎，剛才出去的肖主任和你們的父親一天參加工作，他們兄弟姐妹七人現已有五人在職要部門上班，個個重權在握，看看你們的父親過了千難萬險才把你們塞進來，他們的父親這時候正在北戴河療養，你們的老子只怕是丟了羊叉撿了掃帚，忙得死里偷生。”
他們咋一聽到這番話，似乎有一絲溫暖，一絲激勵，但回味時如生吞了一枚尚未成熟的梅子，讓他們的心中泛起了一陣陣苦澀的味道，的確，人生有無數種活法，一道題能演繹出無數的答案，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因為年輕，他們有的是精力，什么事都搶著做，因為懷揣夢想，他們什么都學，跟臨柜人員操作業務，向會計請教各種報表的制作，沒過多久，他們便得到了領導同事的一致好評，很快單位分到一名到省財校學習的名額，游主任將機會給了吳佩恩，在某種程度上，人們更欣賞辛衍的踏實，當時正好有市領導在臨江蹲點督促工作，于是又爭取一份名額，這樣使得他們倆都有機會接受到了具體的財務知識的學習與熏陶，為日后的成長、提升奠定了基礎。
關于寧子調動的事被廖行長拒絕后，不說郝宏宇想不通，吳佩恩、辛衍都困惑不解，這明明是碰頭會已經通過行文了的，不過是沒有及時下發通知，但眼前的形勢的確與往日不同，大有山雨欲來風滿城之惑，早些年人們口中時常議論的臨江農行信用社是以區域分南北兩塊，還是將信用社從農行中分離出來，看樣子是要排上議事日程了，僅這一點，吳佩恩便嗅到了氣味，他的心又開始莫名的煩燥不安起來，以往只要風吹草動，財校同學校友朱俊會替他們傳遞消息，一年前他的父親已經退居二線，賦閑在家沒有了一點權力，眼前認識的人中只有郝宏宇有這個能力，但憑著在省里任職的舅舅自己卻在人事科長的位置上，一呆就是三年，而且從來沒見他有什么舉動，這是他始終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照說有這么硬的關系，在這里應該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從未見他提起，還是上面來檢查的人透露了這個消息他也是置若罔聞，這差點沒把吳佩恩羨慕死去，如果是他有這個靠山，一定會編織一張金鑄造銀縷的關系網，他會在張網中讓夢想，讓升官發財，讓出人頭地的夢想插上翅膀，但他又很迷信，冥冥中覺得這一切都是上帝安排好了的，比如他和辛衍，自己比他舉止談吐大方，比他腦袋瓜子靈活，這么多年來，卻是沒有他的職位高，始終超越不了他，就是自己要放款，每一次都要有求于他，幸虧他很看重他們的友誼，每次有求必應，對他沒有任何的防范意識，在他名下的責任貸款達500萬之多，有幾次分管貸款的行長在會上通報責任人名單，他竟然沒有多大反應，他好象一只受制于人的寵物，喜歡被牽著鼻子，喜歡被人嘻鬧，不愛獨善其身，不能獨擋一面。
然而，他的性情如此，命運卻每一次都垂青于他，他們倆同一天同一時分到財校報道，進教室上課，風姿綽約，大氣沉穩的楊芷靈對他一見鐘情，財校的學習生活結束，他們的愛情也瓜落蒂落，結婚生子，小日子過得順風順水，美滿幸福，自己呢，從財校回來上了一年多的班后才在媒人的引薦下結識相貌平平的春曉，生下兒子銳銳經醫生診斷有多動癥癥狀，除了睡眠的幾個小時是安靜的，睜開眼就不住腳不住手的鬧騰，在外人眼里孩子是多動癥，在內心深處，他感覺兒子就象妻子，說話做事，不用大腦思考，尤其是妻子，除了會漿衣洗裳，為你端上二餐的飯菜，做為女人，家庭主婦，這也許夠了。
但作為雄心勃勃，年輕有為的他，心中難免會有壓力，有煩惱，她不懂，她永遠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他需要什么，有沒有不如意的事，她永遠是一張樂哈哈的臉，笑嘻嘻的，每當看到他帶著一幅嚴肅的面孔進門來，她會茫然不解，哎呀又怎么了，有吃的有喝的平白無故扳著臉干什么？嗓門大得左鄰右舍的人都聽得到，在她的潛意識里，他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有什么不如意，一個人除了吃喝穿最根本的需求有了保障還不知足，是自尋煩惱。他懂她，就象懂八歲的兒子，每月給她足夠的錢，讓她稱心如意地打理日常開支，買自己和孩子中意的服飾，剩下的可以和三朋四友抹抹牌，這就是她的全部，他懂她，是她的欣慰，她不懂他，是他的不幸還是幸運？為妻兒營造衣食無憂的家庭環境是男兒起碼的奮斗起點，她不懂他奮斗的艱辛，她體會不到他的付出，她欣賞不了他取得的一切成就，她從不知道哪個時候應該停下手中的活什坐到他的身邊，談談他工作上的事，談談親戚朋友，抑或家里的事，他不在家，電視由她掌控，他回家了，搖控權在他手中，不過這樣的日子很少，他沒有閑情逸致坐在家里看電視，他永遠都是匆忙的，其實她不懂他也好，這樣他可以天馬行空，為所欲為地支配自己的言行，膽大包天的為他的兄弟貸款500萬經營汽車生意，500萬對于種幾畝薄田全家年收入僅供日常開銷的農村來說，這就意味著稍有不慎將會陷進萬劫不復的深淵，推到子子孫孫也償還不清的債務中去，甚至會連累到他，有多少個夜深人靜的夜晚，他獨自坐在陽臺上凝望浩瀚無垠的星空，徹夜不眠，憂心到天明，幸虧她不懂，不知，也就無畏了，而每當被這些事折磨得心力憔悴的時候，他便告訴自己，那一個時間，那一個行業不是撐死膽大的嚇死膽小的，又有多少人能看到權力的神秘，讀懂權力的魔法，只要他的官越做越大，手中把握的權力越大，讓所有知情人仰仗他的鼻息生活，那么他所做的一切會隨時間的推移而成陣年老帳，會被打入冷宮，永不被人提起，正是出于這種考慮，這次信用社的改革，職務的升遷對他來說顯得猶為重要了。
這天他沒有出門，坐在家里對認識了解的人進行一次全方位的疏理，沒有一個能在這次變動中幫得上大忙，思來想去還是只有郝宏宇，自從聽說了他舅舅的事后，就一直保持著不錯的關系，之前尋找機會過問這事，不問則己，一提到這件事他就會眉頭緊皺，或避而不談，或敷衍而過，他不知道他們之間存在怎樣的矛盾，就他所知，這幾年逢年過節他都不曾去探望過，但這畢竟是血濃于水的親情，又有什么樣的結不能解開？就是他和他舅舅之間沒有矛盾隔閡，郝宏宇的性格也未必愿意出面牽線搭橋，他書生氣濃，天生一副萬事不求人的姿態，只看得到眼前的明媚陽光，看不到深層次的爾虞我詐，看不到官場上的污泥濁水，如果他世俗一點，如果他現實一些該多好，也就是幫忙引薦一下而已，讓他們認識，余下的事，他會有辦法，這就是他的本事，只要給他上臺的機會，他就一定能發揮正常，表演成功，想到這里，他突然問妻子。
“春曉，前不久，你說郝宏宇兩口子為什么事爭吵？”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你也有心情關心起人家的花邊新聞來了。”
“誰和你耍嘴皮子，不過隨便問問。”夫妻之間他本來可以如實相告，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可她關不住話，你這時候對他講的話，轉身她會說給任何一個認識的人聽。
看到吳佩恩一副嚴肅的面孔，妻子忙收斂了笑臉，十分順從將前不久在門衛室里聽來的郝宏宇如何帶著寧子母女外出，秦嶺知道后如何對郝宏宇大發雷霆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哦，就是這點雞毛蒜皮的事，你可別滲和進去說東道西。”
“我知道，什么這是人家嘴長，傳到我耳朵里來的，還不知道你在外面做沒做不光彩的事，不過沒人說給我聽，他們知道我沒肝沒肺，留不住半句話，也管不住你，說也白說。”
“你今天是怎么了，跟你道近乎，還打開了你的話匣子，你們女人就愛沒事找事，自尋煩惱，八成是整天呆在家里無所事事的原因，那天給你幾畝田種，讓你犁上趕到耙上，看你有沒有時間胡思亂想，胡說八道。”
也許妻子的話擊中了他的要害，讓他感到了疼，他立刻象一條被踩著了尾巴的蛇，狠狠地反咬了妻子一口后便逃之夭夭了，看著他憤然而去的背影，妻子象做錯了事的小孩后悔了，他為什么這么愛生氣，她這么想時便又坐進沙發里看起了廣告電視劇。
吳佩恩哪里是在生妻子的氣，對于妻子的話，他從來不大放在心上，依她的那點智商，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么精辟的道理來的，不過聽了別人的指點，向他潑潑酸水，他是聽了妻子的話后想起了建東曾經說起寧子的爺爺是書法愛好者一事，他一邊下樓梯，一邊撥通了建東的手機號。
“你上次提起說有一位從事書法的老人，性情特別溫和，幫我引薦一下，你是知道的，銳子太頑皮了，今天咨詢了一下劉主任，說這種情況讓他學習書法以靜制動是最好的。”
“這不難，我幫你介紹的人，保你滿意。”很快建東從牌桌上將以紅拉了下來，一行三人來到了甜子姥爺的家里，甜子的爺爺是這一帶遠近聞名的書法家，可還從來沒帶過孩子，聽完建東的介紹，以紅的勸說，只好點頭應承了下來，說好第二天帶孩子來看看。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清早醒來后的吳佩恩第一件事便是給郝宏宇打電話。
“宏宇，昨天太晚了，沒敢打擾你，我幫銳子請了一位老先生輔導書法，看能否以靜制動，你是知道的，為這孩子，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昨天和老先生接觸了一面，說今天看孩子后再說，你不也愛好書法嗎，幫我去圓圓場，宏宇，你聽我說的話了嗎？怎么這點面子都不給？”
“你說哪里去了，昨天睡得很晚，這時候人還在犯糊涂，才幾點，去這么早？”
“是早了點，遲了怕你有事去了，你還睡一個小時，八點過后我來接你。”
和吳佩恩通過電話后，郝宏宇哪還有睡意，想想今天還真沒什么事，起床后洗漱完畢，吃完早餐，坐上吳佩恩開來的車里，很快便來到了天竺鎮，從車里下來，郝宏宇一下子便對這里的建筑感興趣了，這里的房子清一色的帶有古色古香的味道，深灰色的磚砌而成，屋頂上是磚紅色的瓦，屋頂上方脊的兩端各立著一只栩栩如生正待展翅翱翔的鷹，正前方的門、窗、欄杠均用木質材料雕刻鏤空成各式各樣的圖形，古典、雅致而大氣，他一邊看一邊隨吳佩恩來到一間有些年頭的老房子門前，大門臺階前一塊一米寬，二米來長的青石板已經被歲月磨得光亮潤澤，走過客廳，豁然亮堂的是一口四四方方的小天井，不足十平方米的地方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花缽盆景，擁擠卻不零亂，整間屋子收拾得一層不染，給人一種神清氣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