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去供銷社
暮色像打翻的墨汁洇染青石板路,許瑤捏著匿名信的手指微微發(fā)顫。
薛寒彎腰撿起觀音像碎片,水果硬糖的玻璃紙在煤油燈下泛著詭異的光,她忽然想起前世咽氣時喉管里殘留的枇杷糖漿味道。
“去供銷社。“薛寒將軍刀插回皮鞘,銅錢在腕間輕晃。
許瑤發(fā)現(xiàn)他總用拇指摩挲刀柄的凹痕,那是去年救火時被房梁燙出的疤。
村口小賣部的玻璃柜臺積著層薄灰,貨架上散落著幾包受潮的動物餅干。
店主王老四正用報紙卷旱煙,見他們并肩進來,煙絲簌簌落了一地。
“要...要買啥?“王老四的豁牙漏著風,目光在薛寒的軍裝領口打轉。
許瑤注意到柜臺下露出半截勞保手套,和孫志強在農機站領的一模一樣。
薛寒將匿名信拍在玻璃板上,驚飛了趴在紅糖罐上的綠頭蠅。
許瑤聞到熟悉的樟腦味,是前世三姐給孫志強織毛衣時熏的防蛀香。
“見過誰送這種信么?“薛寒的指節(jié)叩在“祠堂供桌“幾個字上。
王老四的喉結滾動兩下,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震得貨架上的麥乳精罐叮當響。
許瑤彎腰撿起滾落腳邊的玻璃彈珠,指尖沾了點黏膩的糖霜。
這是女兒妞妞最愛玩的,前世總央著三姐家的小子去墳場挖鵝卵石來換。
“昨兒后晌...“王老四突然噤聲,盯著薛寒腕間晃動的銅錢。
許瑤腕上的紅繩應聲繃緊,乾隆通寶邊緣的“殳”字在煤油燈下泛著青芒,像極了三姐亡夫墓碑的苔痕。
薛寒突然抽出小刀削斷半根蠟燭,刀鋒貼著王老四耳畔擦過:“勞保手套挺新啊,農機站這個月才發(fā)的?”許瑤看見刀尖挑著的蜘蛛網里纏著半片勞保紗布。
貨架后的布簾突然無風自動,許瑤瞥見簾角沾著片野薺菜葉,和村長媳婦竹籃里的一模一樣。
薛寒的軍靴碾碎地上的煙蒂,劣質煙草味混著墳頭土的腥氣在屋里彌漫。
“是孫家小子!”王老四突然癱坐在條凳上,條凳腿壓住了半張供銷社進貨單。
許瑤看清上面用紅筆圈著的“水果硬糖”,到貨日期正是她重生那日。
薛寒用刀尖挑起進貨單,許瑤發(fā)現(xiàn)他的虎口有道新傷,像是被縫衣針劃的。
前世三姐總說“針頭線腦最懂女人心”,卻在她孕晚期剪碎了所有嬰兒襁褓。
村外的嗩吶聲又飄進來,這次吹的是《社員都是向陽花》。
許瑤數(shù)著玻璃柜臺上的裂縫,想起前世妞妞發(fā)高燒時,孫志強就是用勞保紗布蘸白酒給她擦身。
“孫志強昨天來換過三包紅糖。”薛寒突然開口,刀尖指著貨架頂層的蛛網。
許瑤看見網里粘著片碎紙,正是匿名信上特有的草漿紙紋路。
王老四的旱煙桿“當啷“掉在水泥地上,薛寒彎腰時露出后頸的彈片傷。
許瑤想起今早替他系紐扣時,他軍裝第二顆扣子背面刻著小小的“殳”。
夜風卷著紙錢灰撲在門板上,許瑤突然聽見布簾后傳來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音。
薛寒的銅錢突然垂直定住,乾隆通寶的滿文在玻璃反光里扭曲成符咒般的紋路。
貨架后的老鼠突然吱吱亂叫,撞翻了裝棒子面的瓦缸。
許瑤看見缸底沉著半塊桃木符,刻著“鎮(zhèn)煞”的字樣,和三姐給妞妞求的平安符如出一轍。
薛寒將軍刀收回皮鞘的瞬間,村口的狗突然集體狂吠。
許瑤腕間的銅錢劇烈顫動,紅繩在皮膚上勒出朱砂似的痕。
她聽見石板路上傳來膠底布鞋碾碎枯葉的聲響,那腳步輕重交替的節(jié)奏,像極了孫志強前世偷藏私房錢時的動靜。
煤油燈的火苗倏地躥高三寸,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墻上。
許瑤看見薛寒的影子抬手按住后腰,那里別著他從不離身的五四式手槍,槍柄纏著的紅綢是她嫁妝包袱上裁的。
供銷社木門突然被踹得哐當作響,孫志強裹著滿身劣質煙味闖進來,褲腳還沾著農機站的柴油漬。
他瞥見薛寒別在后腰的紅綢槍柄,喉嚨里滾出聲冷笑:“許會計退婚退得急,原來早搭上穿軍裝的。”他故意把“會計“二字咬得粘牙,那是許瑤前世在農機站替他頂了五年崗才換來的職位。
許瑤按住薛寒繃緊的小臂,摸到他脈搏跳得比生產隊收割機還快。
她盯著孫志強中山裝第三顆紐扣——那里本該別著父親臨終前送的銅制算盤,如今卻換成顆鍍金紐扣,和三姐旗袍盤扣上的鎏金紋一模一樣。
“供銷社丟的二十斤糧票...“薛寒突然用刀柄敲了敲玻璃柜,驚得孫志強后退半步踩中自己影子,“孫同志農機站的勞保手套,怎么少了一只?”刀尖挑起貨架縫隙里半片棉紗,正是匿名信里包觀音像碎片的布料。
三姐的繡花鞋踩著《社員都是向陽花》的調子飄進來,鬢角別著朵白絨花。
她將竹籃往柜臺一擱,里頭新挖的野薺菜還沾著墳頭土,“小許同志莫要冤枉好人,昨兒后晌我家強子還在幫村長謄寫光榮榜呢。”她尾音帶著黏糊糊的哭腔,像極了前世妞妞肺炎時假意送藥的腔調。
許瑤忽然注意到三姐手腕纏著勞保紗布,紗布邊緣洇著星點藍墨水——和匿名信上歪扭的“祠堂“二字如出一轍。
她抓起薛寒的銅錢往玻璃板上一拍,乾隆通寶在煤油燈下轉出詭異弧線,最終“殳”字正對著三姐的繡花鞋。
“去年臘月二十三,“薛寒突然開口,軍靴碾碎地上半塊桃木符,“農機站倉庫失火,救火的人里...”他故意停頓,看著孫志強脖頸爆出青筋,“有個穿勞保鞋的,鞋印四十二碼,右腳鞋跟缺了枚鐵釘。”
圍觀村民突然騷動起來,許瑤聽見人群里有人嘀咕“孫家小子那會正給三姐修屋頂。”
王老四突然抓起進貨單要往煤油燈上湊,被薛寒用刀背拍中手腕,單據(jù)飄落時露出背面用藍墨水畫的路線圖——正是去往祠堂的捷徑。
三姐突然掩面抽泣,指縫間卻死死盯著許瑤腕間紅繩。
薛寒的銅錢突然發(fā)出蜂鳴,許瑤想起今早替他補軍裝時,發(fā)現(xiàn)內襯口袋縫著張泛黃的出生證明,家屬欄赫然寫著“殳”字編號——和祠堂功德碑某個被鑿掉的刻痕完全吻合。
“明日要交公糧。”薛寒突然拽著許瑤往外走,軍裝下擺掃落貨架頂層的蛛網。
許瑤回頭時正好看見三姐用繡花針挑破孫志強掌心,血珠滴在野薺菜根部的泥土里,那暗紅讓她想起前世妞妞夭折時攥著的染血桃木符。
夜風卷著曬谷場新碾的稻殼撲在臉上,許瑤數(shù)著薛寒軍靴踩碎枯葉的節(jié)奏。
經過村口老槐樹時,薛寒突然將她拽到樹后,溫熱呼吸掃過她耳垂:“銅錢在供銷社轉了三圈半。”他攤開掌心,乾隆通寶邊緣沾著星點藍墨水,在月光下泛著磷火似的幽光。
許瑤正要開口,遠處突然傳來膠底布鞋摩擦青石板的聲音。
薛寒迅速將銅錢塞回她掌心,殘留的體溫灼得她手腕發(fā)燙。
當手電筒光柱刺破夜色時,許瑤看見薛寒喉結動了動,那里有道新鮮抓痕——正是三姐撲過來搶匿名信時,指甲留下的月牙形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