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抱著她在地上滾了一圈,停下來時,尖銳的剎車聲像是緊貼著耳朵響起。
遲瀅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快要從嘴里跑出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脯起伏。瓢潑大雨淋在臉上,她像感覺不到。
司機驚魂未定,撐傘下車,彎下腰查看情況,觀察到車輪胎與地上的女孩之間隔著至少十公分的距離,沒軋到她分毫,繃緊的神經遽然放松,后知后覺地發起火來:“走路不看的啊!”
雨水落進眼眶里,遲瀅眼皮快速地眨動,視野里仍然一片模糊,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臉。
“你怎么……”
遲瀅忽略司機的話,著急關心危急時刻救自己的人的狀況,可是,當她轉過頭去看旁邊,除了她,再沒有別的人。那些同學也不見了。
一個“樣”字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吐不出來。
人呢?
都去哪兒了?
“喂。”司機語氣不耐地說,“你確定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遲瀅沒理會。
司機躲進了車里,雨刮器緊鑼密鼓地運作,不斷掃去擋風玻璃上的水珠,車輪胎帶起水花,在雨霧中緩緩前行。
遲瀅大腿外側有點痛,是摔下去時磕到的。她雙手撐著地面艱難地爬起來,白色外套沾了泥污,臟得不能看了。
路燈光被雨幕潑灑得不甚明亮,遲瀅顧不上一身狼狽,低頭尋找掉落的傘。數秒后,她看見了兩米外的一把深藍色格子傘,一整個翻過來,傘面觸地,傘柄朝天。
不是她用的那把墨綠色的雨傘。
深藍色格子傘是她高中時期常用的。
遲瀅覺得奇怪,一瘸一拐走過去,彎腰把傘撿起來,里面兜了好些雨水,她傾斜著倒出來,擋住接連不斷砸下來的豆大的雨珠。
不過好像沒什么用,她渾身都濕了,頭發也是。
遲瀅往前走,環顧四周,仍然沒見其他同學。
片刻前還十分悶熱的天氣,此刻有些陰冷,遲瀅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嘴唇哆嗦起來,仿佛孤身一人流落到沒經過開墾的島嶼,放眼望去,荒無人跡。
惶然無助之際,遲瀅終于在一條狹窄的街巷口看到了一團影子。
路燈閃爍幾下,好在沒有壞掉,照亮了那人的臉,是許為然。
像冬日里的一抹陽光,更像大海上一根救命的浮木,遲瀅眼睛一亮,跑過去給他撐傘:“許為然,你怎么在這里,其他同學……”
話音戛然而止,遲瀅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許為然背靠墻壁,穿著南江三中黑白拼色的校服,不是那套貴氣的西裝。他那張臉有種青澀的瘦削,額頭、臉頰都是傷。他的膚色如白瓷一般,那些傷就顯得格外觸目驚心。袖子擼到手肘處,小臂上也是傷痕累累,新的疊舊的。
跟她一樣,他身上的衣服也被雨水浸透了,打濕的黑發一綹綹黏在額上,朦朧的光影落在他臉上,他的落寞頹唐無所遁形。
像一條被遺棄的狗,固執地等著主人來找回。
遲瀅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么事,心像被人扯了下,泛起細密的疼。她拉起許為然的手,把傘塞給他:“你等我一下。”
她沖進雨中,手掌攤開遮在頭頂,找到一家藥店。
透明塑料門簾劃拉一聲響,柜臺后面的店員抬起頭來,望著進門的遲瀅,溫和地詢問:“小同學,有什么需要?”
遲瀅忽略了她對自己的稱呼,指尖輕敲柜臺,顯示出內心的焦灼:“跌打損傷之類的藥。”
店員找出她需要的藥,一一掃了碼:“一共三十四。”
遲瀅下意識摸身側的斜挎包,摸了個空,借著店里亮白的燈光,她才看清自己身上的白色外套是一件帶拉鏈的棒球服,不是西裝。
領口上方露出里頭跟許為然同款的黑白校服。
原本的牛仔褲變成了黑色校服褲,側邊的褲縫是熟悉的兩條白線,腳上的高跟鞋變成了白色板鞋。
“小同學?小同學?”
一切都透著詭異和離奇,遲瀅神色怔怔地盯著眼前的人,店員的嘴巴一開一闔,說了什么遲瀅沒聽見,耳朵里好似塞了棉花。
好幾秒過去,店員的聲音重新清晰:“是沒帶錢嗎?我看你背了書包,要不再找找?”
經過提醒,遲瀅才感覺肩上有重量,稍稍側頭,低眼一看,淡粉色的書包帶。
她把書包摘下來放在柜臺上,拉鎖上掛了一只毛茸茸的斑點狗鑰匙扣。她對這個書包印象很深,高中用過,是她舅舅從國外給她帶回來的。
遲瀅慢吞吞地拉開書包拉鏈,里面裝的是課本、卷子、習題冊,一只白色碎花文具袋,拉鏈上也掛著鑰匙扣,是小兔子,還有一部稱得上古董的iPhone4S和一個錢包。
腦子宕機了,無法運轉,遲瀅拍了拍臉,有點疼,不是在夢里。
店員耐心等待,沒有出聲催她,因為她看起來像摔了很慘的一跤,估計是哪兒摔傷了,跑來買藥。
小姑娘白白凈凈,身上都淋濕了,沒一塊干的地方,眼神惶惑,似是受了什么驚嚇,怪招人疼的。
遲瀅遲鈍地打開錢包,手指有些僵硬,扯出一疊折起來的紙幣,有百元,也有五十、二十、十塊這類的零錢。
見鬼了。
遲瀅暗自嘀咕,遞給店員一張五十的。
店員接過,拉開收銀抽屜,給她找零,邊囑咐她:“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早點回家。”
遲瀅道了聲謝,把錢塞進錢包,拎著一袋子藥出去。
從頭到腳冷冰冰,她凍得快沒知覺了,加快腳步回到原來的地方。
許為然還在那,傘也不打,擱在腳邊。他垂著頭,靜默得像一尊雕塑。
遲瀅靠近,蹲在他面前。雨勢不減,她還沒從這混亂的世界里理清頭緒,只知道不能對滿身是傷的許為然放任不管。
“你怎么了?”遲瀅嗓音有些顫,微微沙啞,“還有,我們怎么會在這里?”
不是在去往母校的路上嗎?其他人呢?怎么就剩他們兩個?穿著奇奇怪怪的高中校服,身邊的物品也都是十年以前的。
哪家劇本殺店這么逼真?
許為然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她的話像是說給了空氣聽。
遲瀅嘆息一聲,仰頭望了望夜空,雨點落在臉上,感到無力和絕望。
她突然想到,不知道在哪兒看過的一句話,說人在臨死前,重要的回憶會像走馬燈一樣在腦中重放。
她該不會是被車撞死了,眼前的一切都是……
念頭還沒轉完,手機鈴聲響起,遲瀅嚇了一大跳,她飛快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摁下接聽:“媽媽!”
“小瀅,這都下晚自習多久了,你怎么還沒回來?”江容君關切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是學校里有事耽誤了嗎?”
“啊?我……我……”
遲瀅張了張嘴,語氣驚疑,什么晚自習???
江容君語調柔和,卻不容置喙:“啊什么啊,雨下這么大,我不放心你坐公交,讓你爸開車去接你了。他已經出門了,幾分鐘到你們學校。”
遲瀅大腦越發凌亂,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思,這一幕幕荒誕的場景從何而來。
如果不是做夢,不是劇本殺,也不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那么,極有可能是她穿越了,回到了十年前。
等等。
她不是有手機嗎?查一下不就知道了。